渡魔成圣 上(438)
“但是,当我们真正反抗时,才发现,大魔也就那么回事啊!”
“就算是大魔亲自出手打破城门,就算是大魔亲自领军在前,就算是以一敌万,又如何?反抗!只要反抗!我们能够重重地打击他们,打到他们退缩,打到他们不敢来犯——”
“诸君,今日已经是启明城被围的第六日!启明城的大部分部门还在运转,城中大量的有生力量得以保存,我们的妻儿父母还是安全的,我们的战士都没有被辜负,我们的反抗是有意义的——那个放弃抵抗,被他们肆意屠戮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千年又千年,被驱逐、被屠戮、被奴役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说到这里,赫连景的声音里带了些沙哑。
“战斗!战斗!诸位,让整个北渊洲,看见我们的力量!”
沉默蔓延在城池之中,那些甚嚣尘上的谣言与攻讦也一时间熄了火,却听到不远处的一阵巨响,那是风陵街方向传来的炮火声。
大雨将至了。
不知何时,原本空空的街巷之中,出现了一个又一个背着武器的身影。他们并不交谈,只是静静地看向那并不遥远的前线。
城主府前,柳清的衣袂仍飘扬,却是遥望着那被攻破一个缺口的防线,与那浩浩荡荡地冲向黑色旌旗的敌军。
一袭白衣的风雨楼女子们,皆是以白纱覆面,走在昔日繁华的街道之上,好似还能回忆起当时华灯初上,一舞倾城时的盛况。遥遥看去,她们的背影,像是一群群起舞的白鹤。
不知何时,少年刺客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城主府最高的阁楼上,身影逆着光,右手一振,袖剑便从袖中滑出,如同一阵雨的流光。
固守六工七坊的程潇,着一身墨绿色的猎装,单手握着猎刀。他看着手下已经撤离大半的商队与物资,又望向早已全部熄灯的工坊,心中隐隐有着什么预感。
柳清很清楚,六工七坊的价值远比空荡的城主府要大。那个男人看似温和,实则执拗,他会做出什么?
“风雨如晦啊……”程潇悲叹道。
他再看去,只见城主府的方向烈火冲天,唯有黑金旗帜在空中摇曳,仿佛不灭的光。
第224章 殿下回城
第七日, 自九重山归来的队伍,终于回到了启明城前。
疾行的车驾在城门前落定时,年轻的城主从噩梦中苏醒, 徐徐撑起身体, 才觉自己早已冷汗淋漓。
这一路上, 他沉睡于战车的卧榻上,龙脉的力量正在重塑着他的身体, 为他接起断骨。新生的经脉中流淌着更为丰沛的力量, 只是还有些滞涩,需要立刻闭关巩固, 不宜擅动魔气。
殷无极黑金色的长袖滑落, 显露一截瘦削的手腕, 上面绮丽的红色魔纹渐渐褪去,又恢复了苍白。
他一只手伸出, 似乎要勾起那漆黑的帘,看一看他的城池。
下一刻,殷无极感觉到萧珩抓住了他的手腕, 力道很大。
他仿佛能够读出那一握之中的不赞同, 却平静道,“放手, 我要下车。”
“主君,我直接载你入城。”萧珩的呼吸太急促沉重了, 显然是在压抑着什么。他看着像是在哄弟弟,语气温和, 速度却极慢,仿佛淬血,“没什么好看的, 别出来,好不好?”
“不好。”君与臣,一帘之隔。殷无极的语气明明如寻常,道,“萧重明,你在命令我?”
他的压迫力更强了。萧珩一瞬间战栗,他甚至相信,只要看见那双燃烧的赤瞳,他会直接跪在他的面前。
骄傲的狼王低下头,替他打帘。
他以为殷无极还不能动,甚至还搭了一把手,却见年轻的大魔一顿,拂开他伸来的胳膊,自顾自地走下车。
不过一日多的功夫,筋骨几乎全断的他,竟然已经能站起来了,但是脚步还略显不稳,行止间骨骼仍有悲鸣之声。
但他的脊背挺的笔直,好似有一根剑骨,支撑着他折不断的灵魂。
当殷无极重新站在启明城破败的城门前时,一直未曾停歇的绵延雨丝坠入大地,让沉沉的天幕压抑至极。
城门之上,整整齐齐地悬挂着数百具被刀枪戮过的士兵尸首,被曝尸三日以上,风吹雨打,早已面目全非。
他们的甲胄,有隶属城防兵的,亦有狼王军的。
看到这一幕,哪怕是身经百战的萧珩,也咬紧了牙关侧过脸。
有心理准备,不代表萧珩可以接受自己的兄弟,被人以这样毫无尊严的方式被曝尸城墙。
“蓝岚那畜生……”萧珩琥珀色的瞳孔顿时收缩,低哑的声音中带着恨意,下一刻又用颤抖的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前,“是我的错……”
粗重的呼吸声后,他心中泣血,却还是转过脸,直面了他的罪与罚。
无论他是否是去救主君,但作为在危急时刻抛下城池的主将,这是必须要背负的罪,他一定要将这血仇牢牢地印在脑海里,然后一刀一剑地向敌人讨回,再以自己的血来赎。
殷无极久久立于城下,身影仿佛静止了。
雨丝融了死去战士们干涸的血,然后又滴滴答答地落在他的发上、浸入他的衣袍,最后归于泥土中,让盛大的血雨濡满他归城的路。
黑袍的大魔看着那些在风中晃动的战士遗骸,有些的脸已经被毁了干净,有些甚至被刮去血肉,露出森然白骨。
他哪怕记忆力再好,曾经与他们在街上照过面,也早已分不清谁是谁。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启明城的战士。
不仅是战士。他们也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
殷无极久久地伫立在城下,不动也不言,只是双臂展开,黑袍化为血衣,好似在迎接这一场腥烈血雨的洗礼。
“对不起,我来迟了。”他看着他们,轻声道,“被他们这样侮辱,很愤怒吧。我未能回来,没有尽到城主的责任,会恨我吧。且恨我吧……”
银铠红袍的的将军接过属下递来的伞,踏着泥泞与雨水疾步上前,似乎想要替主君挡雨。
伞面遮下一片阴影。
萧珩看着殷无极抬起头来,灼灼的赤瞳里藏着洗不净的滔天血色。
“你若是生气,或者是悲痛想哭,就来骂我。”萧珩看着他半天也没有反应,没有悲愤、没有泪水、甚至没有愤怒,心里打着鼓。
“不必了。”殷无极抬眼,看了看那薄薄的伞,脸上毫无生气,只是抬步走出了遮挡之下。“此事并非你之过,你来救我,我未怪你。”
萧珩清楚主君的性子,越是如常,事情越大,反倒像个孩子一样哭出来会好些。
但曾为天之骄子的他,饱受心魔折磨时未曾哭过,如今肩负一城生死,成为龙脉之主的他,又怎会显露半分软弱呢?
如同浴火涅槃,他越发的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揣摩不透了。
他嘴上说着不怪,但萧珩哪里过得去这个坎,宁可殷无极骂他,揍他更好。发泄出来总比压着强。
曾经桀骜不驯的狼王,如今却低着头,像只败犬,苦笑道:“……你杀了我吧,别露出这种神情,这是要谁的命呢……”
前往启明城的大魔们比他们稍慢一步,但此时也陆续到了。
在这之后,沿途越来越多的魔修,跟着殿下的脚步前来启明城。
图穷匕见时。只要殷无极能够成功出九重山,就意味着青君一系在尊位之争中,已然败北,整个北渊的转向已在意料之中。
哪怕殷无极的势力是在所有大魔中最弱的,但龙脉认主,这种政治意义对北渊洲来说是绝无仅有的。这让被北渊洲边缘化的年轻殿下,一跃为最有希望夺得尊位的存在。
魔修们陆续集结在他的背后,看着他孤绝的背影。
殷无极站在城门前,打了一个响指,引燃了高悬城门的遗骸。
雨水浇不灭他黑中泛赤的魔焰,一时间,火焰吞噬了一切屈辱与痛苦,也映亮了晦明的天。
跟随他而来的魔修们,皆看到了城楼之下的年轻大魔掀起的火焰之雨,宛如天地森罗,足以涤荡世间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