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上(466)
大魔的城中之城里,地牢不止一个。
光是这一个牢里,就是几千个奴隶挤在一起,哪怕他们多少有点修为,但也少说也饿死了几百个。等到他把所有地牢全部扫完,把人全放了出来,安排饭食后,他才得到了精准的数字。
据说大魔领地里藏有三万奴隶私兵,但如今还活着的,大抵只有两万了。
成堆成堆的尸首被运出来,有些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奴隶私兵中,活下来的多是青壮年,但他们亦有家人,死去的老弱不知凡几。
殷无极听到那天的哭泣声,那是一种压抑的悲愤,因为他在面前,这些战战兢兢的奴隶,甚至都不敢哭的大声一些,生怕招来给他们饭食的恩人的不喜。
又一日,殷无极在老地方搭建刑场,当众举起剑,亲手铡了这群大魔。
城中广场搭了一个巨大的铜盆,燃着殷无极的黑火,那些被翻出来的奴契被一车又一车地推来。
薄薄的一张纸,成为三代人,甚至十代人的镣铐。
皮肉上传承的烙印,是屈辱的印记,要他们世代不得翻身。
“烧。”殷无极只下了一条简短的命令,将士们便极为痛快地把那木板车上堆积成山的奴契,尽数投入黑火之中,一瞬间烧为灰烬。
殷无极的魔气远强于当初定下奴隶契约的大魔们,他的天生火足以焚灭一切,这些不知所谓的术法,也不在话下。
熊熊的烈火,直烧的满城映赤,也照亮了所有人的面容。
漫天飞舞的灰烬,像是一场纷纷扬扬的雪,宣告了新时代的到来。
街头巷尾挤满了欢呼的奴隶们,他们有的脱了上衣,有的撩起裤腿,看着那自降生起便如影随形的奴隶烙印渐渐变淡消失,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
没有人催促,那些走出大魔领地的奴隶们自发地排成长队,去领取自己在天权城的户籍。有很多人都是世代为奴,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到达奴隶以上的阶级。
“今天,是我许多子民的新生,就定为‘天权城’的城庆吧。”殷无极的魔音响起,有种让人心生信赖的力量。
殷无极的玄色衣袍上还有着斑斑血迹,脚下亦是不规则的血泊,尸首横陈脚下,让他好似地狱里走出的杀神。
但是当他抬起眼,显出他盛若荼蘼的容色,众人竟是觉得他的侧脸凛然孤高,平白生出些不可亵渎之感。
“殿下、殿下万岁——”
“非是君王,如何万岁?”殷无极却否认,轻轻抖去剑上的血,收剑回鞘。
无数双眼睛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然后对这位年轻又无畏的殿下,有了新的认知。
在人群的欢腾中,陆机摇动着轮椅,隐藏在窄小的巷道阴影中。
史官世家的传人,对于历史总有着独到的理解。而现在,他的膝上放着一本册子,手中握笔,似乎想去记录这一幕,却又叹息一声,搁笔。
在目睹了这万人空巷后,他竟然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面前的这位圣人弟子。
是魔?还是圣?
他是天地森罗,亦是天生的君王。
陆机只看到了一个在漫天风雪中,逆风执炬的背影。
第242章 江流万古
殷无极再度拜访陆机时, 新生的天权城已经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虽然事务缠身,但陆机给他的地图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殷无极就算是推拒一切琐事, 也要抽身来拜访陆机, 把这位神机书生给骗到手。
刚过辰时, 殷无极就先拐去酒家,从掌柜的那里拎上提前订好的酒与菜肴。到了陆机住处, 他本想在门口等上一等, 免得他还没起,扰了主人清梦。可他刚到门口, 便听见屋中出现轮椅的响动, 原来是陆机亲自来替他开了门。
神机书生依旧还是那副冷漠的神情, 但看见他时,眼中却隐隐有些许光芒。
“进来吧。”陆机想斜斜让开一些, 但无奈轮椅太不方便,他试了一下没转动,轮子竟然卡在木板里了。
陆机抿着唇, 再度尝试挪动, 一缕蜷曲的额发黏在脸颊上,有些汗湿。
他的神色很难堪, 甚至有些铁青。大抵是因为这种不方便,时刻在提醒着他“你站不起来”“是个废人”, 尤其是在他欣赏的君王之才面前丢了人,更让他难以接受。
陆机的轮椅不重, 身体就更轻了,甚至有些病弱。
殷无极为炼器宗师,常年摆弄木料铁器, 容貌出色不过表象,玄袍里裹着的一具矫健有力的身体,看似瘦削的手臂,力量更是惊人。
他只是半俯下身,伸手拉住他斜陷下去的轮椅,轻轻松松一抬,便把它从木板夹缝里拉出来。
“我替平遥先生做一辆新的吧。”殷无极俯身,试了试那轮椅的材料,眉头蹙起,显然是因为做工粗劣,入不得他的眼了,“轮子的大小都不一样,磨损又这样厉害,怎么能平稳?”
陆机却是冷冰冰地道:“不用。”
殷无极又笑了:“今日阳光正好,我推着陆先生出门走走?”
陆机神色明暗不定,道:“殿下金尊玉贵,不必在陆某面前伏低做小,陆某可受不起。”
殷无极伺候过师尊那么多年,世上最难搞的书生都被他搞定,体会过师尊各种莫名其妙的脾气,读起人心来,更是一把好手。
“陆先生虽不良于行,但可以‘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我并非刻意伏低做小,而是对先生敬重有加。”殷无极笑着道,“一计定一城,陆先生当得是王佐之才。”
“王佐之才,殿下这顶高帽子,陆某可戴不得。”陆机也没阻止他推着自己出门散步,只是撑着侧脸,故意道,“既然是‘王佐’,您要让我佐哪一位王呢?”
“当然是我。”殷无极毫不自谦。
“殿下此时却又不谦虚了。”
“恕我直言,现在的北渊魔洲,出色的王并不多,而当得神机书生辅佐的,怕是只有我一个。”
殷无极也不欲被人在街上围观,便是走了小路,拐到大魔领地里。那里有不少人造的景致,皆是巧夺天工,又是闲人免进的地方,比较适合说话。
轮椅滚过石板路,清风之中,青草的气息拂面而来。
“……此事暂时不提。”陆机似乎想再度回避这个话题,但他的轮椅被殷无极牢牢把控着,连同话题的节奏。
“陆先生并非对此提议毫无兴趣,但为何总是回避?”殷无极今日显然是势在必得,“若是有什么顾忌,尽管说来,我会扫平。”
“如你所见,陆平遥不过一介废人,哪里值得殿下一再光临我这蓬门陋室?”陆机也索性不与他绕弯子,平静道,“在下不知未来如何,更不知是否能站得起来,兴许过一阵就因为魔气失控死了。而您三番五次前来,也是因为手下缺少合适的文臣……”
陆机顿了顿,又道:“殿下,平遥不才,如今只适合隐于市井,就算有一展抱负的野心,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
“若是去您的麾下,您给予的权力过高,平遥握不住;若是只做一文书,平遥心高气傲,断然不肯。如此,不如你我以朋友相交,平遥在市井沽酒度日,消磨时岁,待您需要问计之时,再来寻我,我会知无不言。这样,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他说的清醒而冷静,但他却紧紧地握住轮椅的扶手,俨然,是心有不甘。
神机书生自负,却又自卑。盖因这跌宕的境遇,曾入高峰,又至低谷,谁又能心境平和呢。
而他如今还未被机遇冲昏头脑,反而冷静分析,说明他是认真地考虑过这一切,然后做出了自以为的最好选择。
但陆机并不满意这个决定,从他那双波澜起伏的眼睛中便能看出。
殷无极脚步一顿,在大魔领地中挖出的湖边稍停。
风吹过长堤,也让两人的衣袂在风中飘扬。殷无极放开轮椅,向前两步,站在波光骀荡的湖前,只见风吹乱细柳,乱花落入水中,颇有些无人野趣。
在城中圈地修湖,又引这样多的水来此,仿照仙门的建筑大修园林,不知花了多少民脂民膏。殷无极虽然知晓,但并未填平它,反倒这几日都会前来湖边坐上一坐,聊解思乡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