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上(77)
殷无极似乎许久未曾见到它,从容地向里踏了一步,没有把这满室的符咒、锁链与禁制看在眼里。
他的手搭在腰间剑柄上,悠然向前走去。
符咒金光大盛,锁链发出咯咯的刺耳声音,红尘残卷明暗交织,被困于其中。
“自圣人离世,再也无人能够操纵红尘卷。”殷无极淡淡道,“这样涉及大道,无法操纵,却会被反噬的法宝,宋东明也是不敢用的。”
他自然是在红尘卷上吃过无数亏,又是在见过红尘卷神异之后,唯一能活下来的人。
他不死,除了拥有至尊修为,还有圣人的留手。
圣人谢衍,固然训诫他,却从来不会考虑杀他这个选项。
殷无极本不必夺红尘卷,他明白那是什么,所以只需要冷眼看着宋澜强行操纵,日渐疯癫,自取灭亡即可。
但是意外发生,师尊回来了。
转世圣人的修为,不足以来道门腹地一探,那么就他来。他总要确定,圣人在红尘卷上曾留下何种后手……
“道门之术,只有这些手段吗?”
殷无极玄袍广袖一拂,向他攻来的锁链转瞬间湮灭,没有留下半分踪迹。那些震动的禁制,更是对他毫无用处,限制不了他的脚步。
“半步圣人,终究不是圣人。”殷无极轻笑一声,无涯剑出鞘,随意一挥,黑红色的剑光大起,将还未成型的阵法斩去。
短短一照面,屋中禁制几乎瘫痪大半。
今夜的月光不详,阴云极快遮蔽了血月,电闪雷鸣。快要暴雨了。
他走向陈列红尘卷的架子,想要伸手去碰。
就在此时,灵气四溢,剑光照的四周大亮。
就在这惊心动魄的剑光中,殷无极骤然间睁大了眼睛,看向那红尘卷上浮现的白衣虚影,与那一剑出山海的浩荡剑光。
杀意如新雪,剑意如凝光!
刹那间,帝尊的脖颈已然在剑光之下。
因为圣人现身心神大乱,殷无极失了先手,就算他当即疾退,脖颈上还是因为躲避不及,留下一道血痕。
“圣人……谢云霁!”殷无极一手按住自己的脖颈,声音近乎沙哑,带着刻骨的痛。
圣人虚影不答,无机质的黑眸里没有半分情绪。
“此地禁入,违者,杀无赦。”高寒冰冷的圣人虚影,如同天底下最锋利的一把剑。
这位红尘卷的守护者,再度扬起剑光,将一切妄图触碰天书者,尽数毁灭于剑下。
绯眸动摇,心神大震,被他自己压下的心魔也蠢蠢欲动。
面对师尊的旧容颜。魔君手中哪怕有剑,也是迟疑着不敢挥下,哪怕这虚影认不出他,也没有半点情绪可言。
殷无极忽然明白,为何宋澜对红尘卷,如此看管不严了。
根本不必看管,因为宋澜也触碰不了。
红尘卷是个饵,能够钓来许多觊觎者,而圣人魂魄就是天然的守护者,打主意的人,只会葬身于圣人剑下。
“红尘卷里寄居的,大概是他的残魂。”殷无极想。
但是面对故人旧影,他固然有千般杀招,却是一点也不敢使,生怕下手太重,损伤他的神魂。
殷无极只躲避,不回击,只会掣肘。不多时,他身上就多出几条深可见骨的伤痕,血迹染上玄色衣袍。
“今日恐怕不能善了。”他心里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又一次侧身躲过剑光,却听见这无人的阁楼外聚拢起人影,结界外传来当代道门之主,宋澜的声音。
“有宵小进入我道门驻地,围起来。”
漂泊大雨中,宋澜厉声下令:“胆敢来窃取红尘卷者,有去无回!”
情况不妙,他该走了。
殷无极合起眼,复又睁开,眼底俱是猩红。
圣人冷漠到有些残忍的漆黑眼眸,好似在注视一片虚空,剑光如连绵的雨,与屋外的暴雨交汇,高阁化为齑粉,结界摇摇欲坠。
殷无极单手按上脖颈的伤痕,再度一拂袖,将自己留下的痕迹全部化为齑粉。
再转身,他果断撕开虚空,消失在原地。
就在此时,宋澜带领道门弟子破开结界,闯入一地狼藉的楼阁中。
一切皆为废墟,唯有红尘残卷周边完好无损,平静地流转着柔和的光芒。
第39章 我好恨您
黑云压城, 电光于云层蛇行,大雨倾盆。今夜是东桓洲少有的雷暴天气。
黄粱客栈外雨声潺潺,催人困意。谢景行沐浴更衣后, 吹了灯, 准备就寝。
狂风席卷, 吹开木窗,窗纸映着雪色电光。
谢景行撩起帘子的手顿住, 回眸, 寒声道:“谁?”
除却风雨声, 室内寂静如死。
“阁下何必躲躲藏藏。”他语气淡漠冰冷。
谢景行随手披上群青色的外衫,从光影暗淡处走向窗边,却见雪亮电光照彻, 空荡窗边, 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个寂寥的人影。
雷声大作,黑袍广袖的帝尊从阴影处缓缓走出,半张面容被电光照彻, 眸光殷红而不详。
他一身雨的凄清, 墨发凌乱披散, 身形摇晃, 脚步似乎有些不稳。细微的血腥气漂浮在空气中, 好似彷徨孤独的野兽。
谢景行拢了拢群青色的外袍,遮挡住单衣,径直走到他身侧,声音缓和下来, 温和道:“陛下夜间来访,所为何事?”
殷无极不答,眸光凝住, 好似连言语都忘却,只是寂静而悲恸地,久久望着他隔世的容颜。
“别崖?”谢景行见他不说话,语气更温柔了些。
殷无极有些迟钝地抬起眸,雨水从鬓边滑落,顺着他深邃的轮廓蜿蜒而下,好似五百年的血泪。
可是,在这风雨大作的漆夜里,横绝天下的帝君,也不过是一头在黑暗中迷失方向的兽,跌跌撞撞,闯入隔世故人的窗口求救。
“别崖,还认得出我是谁吗?”
谢景行弹指,红烛逐一亮起,藏在黑暗中的殷无极重归光明中,神情也被温柔照亮。
“是师尊啊……”
白衣青年看见他眸底的漆黑雾色,知晓他是引动了心魔,此时心神大乱,极度危险。
他也不顾帝尊残酷冰冷的神色,径直伸手按住他的后脑,抚摸他脑后的墨色软发,好似在安慰一只湿漉漉的小狗。
在被谢景行揽住时,殷无极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眼神轻动,好似有些从噩梦中回神。
他的神情近乎非人的冷酷,是天底下最恣睢的狂徒,但哪怕是心魔缠身,还是保持了君王应有的风度,未有更暴戾的举动。
“还认得我,不错。”谢景行见他的神情戾气冲天,心中却生出怜意,反复抚摸着他的颈侧和脸颊。
帝尊再神威凛凛,天下无双,在师尊眼中,却永远是那个伏在他膝头听故事的小徒弟。
“……别碰,我现在很危险。”殷无极苍白皮肤上蔓延着血色魔纹,让容色更为出众。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脸,湿漉雨水落下睫羽,眼瞳微颤,似乎要躲开师尊的抚摸,看上去有些狼狈。
“躲什么,低头。”谢景行举起袖,拭过他的脸,并不避忌雨水与血污,“什么危险不危险的,这样狼狈的模样,帝尊是越活越回去了吗?”
“……”殷无极不答。
谢景行敏锐地看见帝尊脖颈上的血线,眼神一冷,却也不提,伸手牵着他往里走。
谢景行温言细语道:“陛下一身的雨水,这样回去实在不好,随我去里间歇息一阵,替你拾掇拾掇。”
“夜色已深,这样唐突来访,是本座冒昧,所以就不劳烦先生……”沙哑的声音响起,却是再度拒绝。
殷无极被他牵着,却没动,看似抗拒,眼神却在他的身上流连,冷静与疯狂在他绯色的眸中交错。
“……再过一阵,很快就好。”
“不肯听话,和我闹脾气?”谢景行倾身,挠了挠他的下颌。
“没有闹。”他却被殷无极的绯眸睨了一眼,扣住手腕,语气沉黯,“谢先生,难道不知道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