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上(29)
司空彻本在开小差,惊了一跳,立即站起身,声音响亮:“小师叔说,大道三千,本无高下对错,只以适合二字为先。”
答完,他还幽怨地瞥了一眼正在窃笑的孪生姐姐司空娇。
“不错。”谢景行见他的小动作,也不戳破。
“圣人有言,筑基重在基础,九层之台,起于累土,不以枯燥无趣而退却,勤学苦练,方得进境。金丹始于趣味,诗书礼易、琴棋书画、礼乐射御书数,择善道而从之。元婴则始悟大道,通义理,识本心,立志向,方知人而为人。”
原本在折纸的天才少年陆辰明抬起头,若有所思。
“景行师弟说的不错,师尊曾言,多读书,拓眼界,知礼节,炼心性,大道从此始。”白相卿不知何时在旁听了。
白相卿提着一扎桂花糕,对他们招招手,温和笑道:“差不多下课了,来吃点心了。”
谢景行见他蹲在一侧,毫无形象地宠孩子,用戒尺轻敲手心,气笑了:“师兄一直这么宠他们,又何来进益?”
“小师弟也太严厉了。”
白相卿摸了一下鼻尖,笑了,“当年师尊待我们,也不过如此了。年轻人,就该活泼好动些啊。”
当年谢衍身为仙门之主,威势足以让儒门三相心无旁骛地清修,不必为琐事烦忧。
“惫懒。”谢景行无奈。
白相卿笑道:“这有什么,轻松点好。想当年,师尊都是让我们自由发展,选择喜欢的功法修行。但是师尊什么都会,又会时不时抽查进度,有一次,我们在年关还在磨炼心性呢……”
“年关啊,那可是年关啊,第二天抽查修行进度,我和你们师伯师叔对着年夜饭打坐了整整一夜,愣是没动几筷子。”他满肚子苦水。
谢景行有点心虚,发觉自己记不清了,记不清的锅不背。
他看得很开,于是松松手,容着弟子们欢呼着奔向分发点心的白相卿。
“罢了,先休息一阵,吃完再学。”
少年少女们围绕白相卿膝下,吃的满嘴点心屑,天真纯稚。
还是不够卷。谢景行叹息一声。
许多年前,他教导殷别崖时,无论雨雪,别崖都是准时报道,半点也不懈怠的。
结束一天的教学,谢景行离开学宫时,天色更晚,微茫山的细雨丝毫未停。
细雨湿流光,飘零梨花落入环绕的清泉,流淌在山间。
谢景行撑开伞,走入细雨之中。
谢景行的神情不像教导弟子时的温和,容貌在细雨的浸润下,淡漠冰冷,仿佛仙神。
谢景行进入金丹期,就感觉到心境波动越发剧烈。
这不平郁气,确实来源于五百年前的那一场坠天。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曾经的谢衍虽为天道代行者,始终无法摆脱天的桎梏。
通天彻地,洞穿古今,逆天而为,不过也是窃火者的一句妄语。
如今,他弃了圣位,散了三千年清修,向死而生,再回此世,就是要摆脱一切枷锁。
梨花被骤风急雨打湿,谢景行长袍缓带,踏着柔软的落花,走入一片烟水之间。
生之囚徒,死亦缧绁。
圣人谢衍带着枷锁而活,最终又为逆天而死。
世人不懂他孤身探天门的决意,却笑他道统落寞,笑他儒道不通天,笑他:“书生修仙,千年不成”。
他们欺他门人,捧高踩低,不值教化。
他们拆毁他建造的盛世,废尽他毕生改革,倒行逆施,教那个正大光明的仙门被洪流裹挟,再不复当年。
数千年革新,东流而去,他意难平!
兴许是心境动荡时格外容易触及大道,谢景行忽地听到一个声音,自虚幻而来,隐隐是缥缈红尘。
“圣人谢衍,世人如何?”
他漆黑的眸中带着冷意:“世人负我。”
雨声越发大了,纸伞被风摧折,他的白衣近乎浸透。
那声音如同天真稚童,宛如道之玄妙:“天道如何?”
谢景行的眼睛燃起一簇烈火:“天道负我。”
重天之上,阴雷于层云之中蛇行。
声音却从旷古悠远而来,通透而空灵。
“从今往后,你待如何?”
“人间不平,就换个人间;天道不公,就换个天道。”
细雨打梨花,如漫天飞雪。
“既然绝地天通,又何必让修真者困守此世,祈祷天道垂怜,寄望于天门再开?”
谢景行将折断的伞骨弃于雨地,哪怕病骨支离,他的眼眸却漆黑深邃。
他道:“吾要做的事情,不问诸天,只求诸己!”
那声音嗟叹:“谢云霁,你此世,终于肯问情、问心了。”
谢景行话音方落,心境突破,灵气陡然攀升,将他直接送至金丹大圆满。
灵气突破临界点时,蛰伏的魔种在他突破时苏醒了。
谢景行看着指尖涌动的血色魔气,如红莲业火,发烫。
“报应来了。”谢景行笑而叹息。
说罢,儒门君子的身影摇晃,如将崩之玉山,倒在了倾盆大雨之中。
第14章 识海相见
竹林化血海,圣人识海中有异质侵入。
“许久不见了,圣人。”
血红识海间,凤凰花树的根部扎在沸腾血池里,是花中最惊艳的美人。
飞花深处,转世圣人恢复元神清霁本相,身着三重雪,是天地间唯一的白璧无瑕。
有人唤他,谢衍循声望去。
魔息浓郁,杀意冰冷。不详红雾在此缭绕。
魔君的身影如缥缈孤鸿,从远处走来。
他的修长指尖滑过披拂的墨色长发,玄色衣袂飞扬,绛红勾勒暗绣,好似一段春风挽起珠帘。
再看去,青年的身形修长匀称,手腕与脚踝皆拖曳着沉重铁链,玄铁楔钉贯穿琵琶骨,赤血浸透了黑金色的外袍,滴滴答答如落雨,随着脚步,洒在前行路上。
地狱里爬出来的极恶艳鬼,教人沉沦堕落。
谢衍沉寂片刻,轻叹:“许久不见,别崖。”
殷无极清醒时,并不像初见那般疯魔。
他眉眼俱是浅笑,嗔怪道:“您这般冷淡,不欢迎本座?”
不等谢衍回应,他抖抖手腕上的铁链,叮当脆响。
他扬声,“也对,是本座放肆,擅闯圣人识海,合该被您教训。”
他肋下空荡荡,像是被人生生剜出灵骨,徒留血肉模糊的伤口。
殷无极的指腹摩挲丹朱色的唇畔,破碎的靡艳,看似步步威逼,却是句句控诉。
“以山海剑挑开肋下三寸,从血肉之中剜出魔骨——那种剧痛,倒是让人万分难忘。”
一千五百年前,殷无极入魔后,卡在他肋下的破碎灵骨逼他疯魔,的确被谢衍剖去。
谢衍甘愿剖开自己的胸膛,取圣人灵骨替他填补空白,为他窃运偷天,渡过必死的天堑。
从此,他们师徒血连着血,骨融着骨,拆分不开。
谢衍却赔上了通天道途,修为大损。
一直在救他的人,最终却伤他最深。爱与恨,他都已经分辨不清了。
殷无极的眼眸绯色流转:“……本座就是在卖惨了,圣人打算怎么罚本座?”
谢衍似乎不愿面对这段过去,语气微沉:“别崖,莫闹,变回去。”
帝尊冠绝天下,却在他面前心机地露出这般伤势,将少年时受过的苦,当做刺痛师长心肠的刀。
他不好过,也不要谢衍好过,报复心重的很。
这很有效。
“谢先生。”殷无极径直用了过去的称呼。
他噙着笑,也不掩饰,反而拂衣抬袖,在他跟前和炫耀伤口似的转了一圈。
“……这模样不好?”他笑着,“上回与您不欢而散,就算是本座,也会怕您一剑砍过来呀。”
既然是在识海中,谢衍也懒得披着“谢景行”的名姓与伪装和他说话。
帝尊胡闹,孩子心性,疯疯癫癫的。圣人性情冷静,却向来顺着他,得顺毛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