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上(65)
黑暗中,玄袍的帝尊负手立于他身侧,并未接话。
谢景行似乎也不指望他答,继续给小辈讲述仙门知识:“南疆的文字与文化,与我们有着很大差别。只要看见这类与祭祀有关的壁画,就知道,这里不是什么‘圣地’,而是……”
“墓道。”殷无极敲了一下墙壁,听到墙壁中空,闲闲挑起唇,冷笑道,“果然是南疆手段。竟是些蝇营狗苟,可笑可笑。”
“看出什么了?”谢景行自然而然地走到帝尊身侧,与他并肩,研究那壁画上的内容。
当年,殷无极还是圣人弟子“无涯君”时,圣人谢衍就曾派“无涯君”深入南疆,贯彻圣人的均势策略,拉一派打一派。
年轻的无涯君与龙凤二族修好,将巫族叛乱平定,使其元气大伤,南疆也恢复了安宁。
他对南疆巫族的手段了解之深,恐怕不输给圣人。
“南疆那群巫祝,手段诡谲,最喜欢在墓道里放阴间东西,什么也不要碰。”殷无极振袖,路过地上那些骸骨时,火焰从他袖间落下,转瞬将其销为灰烬。
他打了个响指,众人手中的风灯中,原本暖黄色的凡火熄灭。
半息之后,一簇红黑的火重新跳跃,不借助任何东西燃烧,只是如蜉蝣被笼在灯罩之中,映照出整个墓道的全貌。
原本布满幽深黑暗,凡火看不见的地方,此时却一览无余。
司空娇头皮发麻,倒退两步,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他们原本以为没有危险的地方,竟然布满邪异的怪物。再看去,那些怪物黏连在一起,有着畸形人类的模样,扭曲肢体如同藤蔓垂下,苍白又可怖,如同密密麻麻的丛林。
在黑暗中,它们的眼睛早已退化,本该是眼眶的位置,嵌着两颗幽绿色的晶石。
若是殷无极未曾点亮整个空间,这些缥缈的幽绿色,恐怕会被误认为是洞窟里漂亮无害的藓类萤虫。
“这就怕了?”陆机折扇收起,轻轻敲着掌心,“小罗浮原来与南疆没半点关系,道门这是在搞什么名堂?果然,亲自来一趟还有收获的。”
“若是想有关系,还是容易的。”殷无极不置可否。
陆辰明的脸色苍白,他先是看了看陆机,又轻声自语道:“这些东西,以前都是被祭祀的活人么?”
“聪明。”陆机并未追究他为何一猜就准,折扇轻点,“看到了吗,他们没有骨头,可以变成任何形状。由于骸骨都被剃掉了,血肉不见光,腐烂在一块儿,又不知何时在幽暗中醒了过来,成了这一团恶心的东西。”
陆机说着,随手凝出青色的薄刃,向黑暗深处掷去。
不多时,薄刃在空气中迅速回旋,击中某处的墙壁,发出落水之声。
“向前走吧,想要出墓道,需要顺水而走。”谢景行听了听声音,判断距离,“而且,此处应当不止我们误入了。”
他说着,向前几步,将灯移向前方的墙壁,却见一名医宗打扮的骸骨被钉在那里。
他的法袍是眼下的时兴款,被生生吃去血肉,余下一具冰冷的骨骼,布满了绿色的腐蚀性青苔。
尸骸的眼眶空洞,好似在诉说着冤死的不甘。
“这不是数百年前的人,骸骨还很新,是参与大比的医宗修士。”谢景行面上覆着一层淡淡的寒霜,“烧了他吧,让他安息。”
“医宗悬壶济世,修为却不高。但修真路上谁没个伤病呢,大伙每每遇到,总是敬着、让着他们三分。照理说,在道门洞天不会遇到危险才是。”风凉夜面色微白,“谁料到葬身于此……”
殷无极听出他语调中的冰冷愤怒,随意打了个响指,火焰窜上骨骼,转眼将其烧成灰烬。
“此地怎会如此凶险?”风凉夜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家洞天,此地限制的最高修为是元婴,理应很安全,我们……”
“如果当真安全,又怎会混入死士?”谢景行语气冰凉。
“这一次的大比不简单,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个洞窟原来的位置,根本不是罗浮世界,而是南疆。只是道门中,有相当厉害的修士将小罗浮的空间扭曲,把墓道入口特意接入了这座洞天!”
谢景行说到此处,瞥向殷无极,从他泛着不屑嘲讽的眸光中,得到了些许答案。
谢景行怒极反笑,眼底结着霜冻:“还是他?竟敢如此败坏仙门大比的信誉,数典忘祖!”
殷无极仗着光线不明朗,藏在广袖下的手,蓦然抓住他冰冷的手腕,直到把他毫无血色的手指逐一扣入自己的指缝。
他传音:“先生,冷静一些。那家伙野心勃勃,刚愎自用,也不是第一次糟践你留下的东西了,您莫要气坏自己。”
“不但糟蹋仙门大比威信,更是用心不良,勾连南疆是仙门大忌!”谢景行极是失望,语气冰寒慑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本就有神魂之症,不宜妄动七情,现在气到脸色微白,只觉天旋地转,脚下竟然一个趔趄。
殷无极本站在他的身侧,见他站立不稳,连忙伸手去接。
谢景行倚着他的臂弯,抓着他的衣襟,急促地喘息,面色泛出异样的潮红,病态时仍有一段雅致风流。
病痛加身,神魂缺损,加上七情牵动。
谢景行的神魂之症催动,来势汹汹,平日强撑着的一身傲骨,几乎要化在殷无极的怀里了。
风凉夜慌忙从袖中掏出一瓶药,拔开塞子,倒出两粒递过去,道:“快给小师叔服下,这是沈宗主配的……”
他欲言又止,还是未曾告知谢景行的病症,只是把药丸送到了殷无极伸出的手上。
殷无极单手揽着他的腰,尝试把药丸推入他的唇间。
谢景行眉间轻蹙,咬紧牙关,不肯咽,黑眸中蔓延冰雪,显然是不甘与震怒居多。
这一具凡人的身体,于他来说,更像是来自天道的压制与忌惮。
无论圣人精魄如何强悍,却摆脱不了这一副支离病骨,逼迫他左右掣肘,却不得不凭依于此。
虽然平日里并不彰显,但以圣人之心气,哪里肯被形骸束缚。
“不必。”谢景行扶着帝尊的手臂,借力站稳,就要放开。他神色冷凝,“我还没那么弱!”
起初他兵解转生时,还为这具三步一喘,一吹就倒的身体恼火过,但形势比人强,他不得不泡在药罐子里将养,时时保持如沐春风的平和,将儒家的中庸之道发挥到极致。
在谢家短暂蛰伏过一阵的他行事低调,步步谨慎筹谋,他生怕一动气,把壳子折腾坏了,圣人魂魄无处凭依,又要成孤魂野鬼了。
现在修为起来了点,更多保底手段可以动用,神魂之症虽然剧痛难忍,但还扛得住,谢景行就不欲事事依赖沈游之给他开的药。
他得时刻提醒自己,以疼痛,以耻辱,以苦难。
如今之沦落不算什么,来日他必然绝云气,步青天。
殷无极见他不肯吃,心念一动,墓道中的灯转瞬全部熄灭,骚乱乍起。他伸手一拂,又降下消音结界。
两人都是无惧黑暗,习惯以神识探看的大能。黑暗拘束不了他们,他们在角落中亲密无间。
“谢先生,别和自己置气。”
殷无极没有放开他的手,扣住,把他强势地带到怀中,道:“境遇困顿又如何?病体孱弱又如何,圣人始终是圣人,没有人能因此轻视您。”
谢景行冷冽地看他,黑眸如同深潭寒水,好似能照出他一切心思。
殷无极对上他的眼神,语气软下来,哄着他性格强硬的师尊:“您靠靠我,让我觉得自己有些用处。”
“当初我沦落魔洲时,怎样狼狈的一面您都见过了,现在该换弟子来照顾您了。”
谢景行头疼欲裂,正是判断力减弱的时候,听他这样真挚,原本带着些威慑的神情一缓,欣慰地想:“孩子还挺孝顺,没白养他。”
却不料,殷无极见他缓下来,含住药丸,低头噙住他,灵活地撬开他的唇舌,将药丸推入他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