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上(330)
“你教我何为红尘有情,我便渡你成仙,如何?”
谢衍不答,只是看向春雷骤雨中的小屋,身影犹如孤鹤,好似万事都无法摧折他的傲骨。
“‘道’无情无心无血无泪,最天真也是最残忍,红尘,我可以教你人间情爱,却不会将此世未来押注在你身上。”
“这条寂寞大道,有多残忍无情,我早有觉悟。”
“天道哪怕再看好你,也容不下你的徒弟。”红尘卷歪了歪头,说道:“在原本的命盘中,他会是你的劲敌,你的磨刀石,他的骨,他的血,是你踏天门的最后一级台阶。”
“天道容不下,那又如何。”白衣的圣人,面容孤寒,唯有眸中星芒极亮,他一字一顿道:“哪怕天地不容,我的徒弟,我来容之。”
*
“师尊……”
“站起来,拿起你的剑,再来!”
谢衍的红尘卷几乎将整座山头笼罩,再次将他击飞时,他几乎下了狠手。
殷无极吐出一口血沫,用无涯剑支着自己的躯体,再度站了起来。他的身上尽是山海剑气的割伤,黑袍破损,露出道道血痕。
“不必留手,带着杀我的心,出剑。”
“……我做不到。”
“来!”
谢衍的语气极怒,仿佛见不得他如此颓败模样,执着剑走到他面前,一道如雪的剑光,几乎将他身侧的地表劈开两半。
红尘卷之域,圣人谢衍在其中,天下无敌。
年轻的大魔颤抖着肩膀,再度举起剑,可这些日子的双修相伴,识海交融,早已让他体会过世上最幸福的事,这让他又怎样能心无旁骛地对枕边人抱有十分杀意?
他知道,谢衍迟早是要走的。
兴许是要在离别前,教他最后一课,他的师尊在这些日子里,向他施加几乎恐怖的压力。有数次,他都以为谢衍是真的要杀了他。可回过神来,他只是陷入了红尘卷创造的幻觉,而谢衍的剑尖,正抵在他的喉咙上。
殷无极跪在谢衍的面前,迎着他如秋水的剑,暴露出自己白皙修长的脖颈。
“谢先生,你要我对你抱有真正的杀意,我做不到的。”
“为什么?”
殷无极仰望着他,绯眸灼灼如火。
“因为,如果你要杀了我,我哪怕再痛苦、再不理解。但如果你坚持,我还是会为你去死。”
他捧出这样炽烈的一颗心。
谢衍的眼睫猛地一颤,看着他那张姿容绝世的脸,神情生动,这般的年华,正是如盛开的荼蘼。可他神思微晃,又想起那双被磨去所有情绪,漆黑生命唯剩杀戮的眼。
渡劫若是失败,会让他重新被天道连上傀儡线。
他会变成那副样子,不会笑,不会哭,成为只知道杀戮的邪魔。
“你可知,我在教你什么?”
“……请先生指教。”
谢衍轻叹,从他的背后揽上青年大魔的腰,然后握住他握剑的右手。温度相贴,呼吸相闻。
殷无极躯体一僵,胸膛起伏,呼吸急促了几分,道:“师尊?”
谢衍引他握剑,在山壁之上,深深凿下一个蕴含无穷剑道的字。
“这是什么字?”谢衍的手臂几乎把他钳在怀中,连拂在他耳畔的吐息都显得冰凉,他敛眸,冷然问道:“回答我!”
“争!”殷无极的瞳孔中,映着那银钩铁画的一个字,答道。
“当你在仙门之时,我可以庇护你,所以,我教你君子无争,教你中庸,教你藏锋不显,宽和温润,这是教你在羊群中的为人处世之道。”
“现在,你既是踏上修魔之路,那便亮出你的獠牙和利爪,去争!与天争、与地争、与命争!谁人阻你,你便杀了谁,哪怕拦你的是我,你也要出剑,与我拼命!”
“跌进泥地里,你给我站起来!坠进深渊里,你给我爬出来!哪怕是天道要折了你的骨,逼迫你要对它折腰,你也得拿起你的剑,提着一口气,去撕了它!”
“殷别崖,你既出自我的门下,我便要教你,哪怕世事再多艰,你也要顶天立地的,去做一个人!”
谢衍的话是寒的,但他的体温越来越热,殷无极浑身魔气沸腾,涌流的热血穿透他的四肢百骸,点燃他所有的战栗。
这是他的谢先生,他的师尊啊!
“与天争命,你争不争?”
“争!”殷无极眸如利剑,一字一顿道:“哪怕是死,我也会争到底。”
第157章 剖肉换骨
修真大道如此漫长。十年, 于修行者不过须臾一瞬,谢衍却只觉太短。
他身上日益平复的心魔,并非当真顺服, 而是潜藏在冰面之下, 待到渡劫那一日卷土重来。可他天生魔体, 根骨极是优秀,又因与他双修, 日日攀升的修为, 如今看来却如同催命,让渡劫的天雷逐渐逼近。
谢衍只得硬下心肠, 不断地逼他执剑, 尽快完善他的剑道。
起初, 殷无极的剑意狂暴至极,破坏力虽然极大, 精确度却不足,哪怕使劲浑身解数,也不足以近他的身。
而殷无极也意识到渡劫天雷的逼近, 于是他也半点也不抱怨, 不断重复败北、爬起,再度败北的循环, 无论输再多次,也会无言地重新拿起剑, 向他再度挑战。
打到几乎疯狂之前,他又会被谢衍用剑意生生制住, 按下所有暴戾的情绪。
“失去理性与野兽无异。”谢衍的剑意过于浩瀚,在这样顶级的交战之中,哪怕是圣人, 也无法控制住不伤他。他抬手,山海剑从殷无极的身侧飞回,被他握在掌中,然后,圣人冷然地扫了他一眼,平静地道:“这一课,教你的是,如何保持本心。”
殷无极半跪在地上,腰间、肩膀与手臂皆被剑气刮伤,止不住的血染红他的袍角。而他眸中的猩红还未完全消退,抬眸时,透着一股疯狂的战意。
他重新握紧剑柄。通体纯黑的无涯剑沾了主人的血,更是狂暴,而与他为敌之人,却犹如巍峨的山,教他难以跨越。
殷无极咬了一下舌尖,压抑着几乎沸腾的魔息,然后执弟子礼,向他俯首一拜,道:“受教。”
圣人之道,早已不拘于形式,言出法随,万象无形。
但是谢衍用剑,且是天底下顶级的剑修。
与他一战,顶得上他在魔洲厮杀数十年。
何况,谢衍拿出了真本事,若是他还将其当做指导战,恐怕身上还要再多几个血窟窿。方才几乎生死一线,他终于体会到洪荒三剑的第一式,“斩山劈海”的心境,再望向他时,更是心绪复杂。
谢衍之剑,名为山海。
而他当时草创这一招时,取名“斩山劈海”,也是潜意识间想要超越他。
但谢衍太强了,哪怕他用尽全力去够,也无法碰到他的衣角。若是他无法勘破“超越”这一关,他始终只是谢衍的追随者,而非与他并肩。
“你方才的一剑……”谢衍的眼光何其老道,他看出了那一点乍现的灵光,“你似乎有所得。”
“心境已破。”青年的小臂还在流血,但他却笑了出来,道:“先生知我。”
他不可再仰望谢云霁了。
若要他的正视,他必须要走到同样的高度,与他看到同样的风景。否则,他只能这样彷徨在魔洲,无望地等着他偶尔想起时来见他一面,赏他些许怜悯。
如此被动等待,患得患失,指望他的恻隐与不忍,根本不是他的风格。
修真大道,不过与天争命。
命途多舛又如何?被逼入魔又如何?若这天道要他的命,要夺他的魄,他就拔剑,亲手撕了那天道!
谢衍于是收剑回鞘,走到一旁,看着他遍体鳞伤的徒弟站在山崖反复地练着同样的招式。从最初的犹豫,到毫不迟疑,旋身、腾挪、劈刺、砍挑,每一道剑意,皆刻着无边无涯的狂浪与霸道。
他天纵奇才,入道修行,数千年来一直是他最好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