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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魔成圣 上(490)

作者:慕沉歌 时间:2025-01-02 10:53 标签:仙侠修真 强强 年下 师徒

  他先端起自己那一碗饮尽, 再试了试殷无极那碗的温度, 问道:“王上醒了吗?”
  “还没。”在外间守夜的是萧珩。他一手揽着枪,坐在太师椅上, 长腿蹬着桌边的脚踏, 看着有些疲乏。见陆机来换班, 他抬了抬锐利的眼,习以为常地道, “药先煨在炉子上吧。他这是老毛病了,受了刺激就会做梦,也不知何时才能醒, 指不定吃不上。”
  “鬼医先生说, 王的隐伤不难治,但心病却难医。”长夜漫漫, 陆机左右无事,也坐到他的身侧, 共同看着门扉紧闭的里间,“他一般会睡多久?”
  “少则三日, 多则半月。老子没数过。”萧珩摸了一下鼻子,“老毛病了。不过主君每次睡过一觉,精神都会好些。他背的杀业太酷厉, 若是不及时调整一下,很有可能走火入魔。”
  文臣深以为然,然后又看向坐着舒展肢体的萧珩,活像一只慵懒的狮子。他犹豫半晌,从青色的大袖中摸出一壶烈酒,也不做声,就往他那处推了推。
  见萧珩看他,陆机又转头,避开他明亮的眼睛,恼道:“看在下做什么?”
  “怎么,请我喝酒?”萧珩失笑,他摇晃了一下酒壶,发现酒还温着,笑意更加深。“战争贩子,武夫?陆大军师这回又不嫌弃萧某人了?”
  “萧将军为人,在下敬佩。”陆机顿了顿,略略侧头,郑重道,“先前在下颇受北渊传言影响,擅作评价,颇有失当,还请将军见谅。”
  殷无极抬举陆机为心腹,是看中他文品才华。萧珩何等心智,当然明白此人宜交好,只是有点纸上谈兵的毛病,又颇为文人傲骨,还需要带着练练,磨磨性子。
  至于陆机那些激扬文字,针砭时弊,属于文人的惯有毛病。他也只是一笑置之,没拿他弯弯绕的心思当回事,更是不在意陆机先前对他的一点偏见。
  日久见人心,西征一路上,萧珩都对他颇多照顾,再清高的书生也冷不下脸来,今日便是一醉泯恩仇来了。
  “这可是平遥压箱底的藏酒。”陆机一饮而尽,向他展示杯底,“将军请。”
  “这酒,香。”萧珩摇晃杯中物,闻了闻,笑道,“今日喝了军师大人的酒,一醉陶然,那是什么都忘了。”
  在殷无极昏睡的时候,他的文臣武将之间的微妙摩擦,在一壶酒间冰释。
  而黑暗的里间里,锦绣华帐中,年轻的王者正睡梦沉沉。
  他的身上盖着被衾,一身薄衣却被冷汗浸透,面色苍白,墨发湿润地贴着脖颈,身体时不时微弱地挣扎一下,好似意识被困在了最深层的梦境中。
  他身上的魔气不稳,一股黑沉沉的煞气萦绕在他的身侧,龙气好似知道主人面临的危险,盘踞在他的床榻上,蜷着长长的龙尾缠绕着他的身躯。黑龙昂首,正在大口吞吃着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上溢出的黑色雾气,吃的它直打嗝也没见消停。
  那是“业力”,来源于杀戮。
  许多大魔以杀证道,直到渡劫期,业力将会积累到一个恐怖的程度,最是催人疯狂,吞噬着大魔的人性。可是杀带来的力量增长犹如毒药,大魔们遏制不住对这种甜美滋味的渴望,进阶之路总是踏尽白骨,造成无数悲剧。
  他们在享受这种捷径的时候,也会投机取巧,避免承受过多的业力。有时候,甚至会把原本属于自己的因果转嫁给他人。比如,那荒村中的葬坑之业,便被转嫁在了殷无极头上。
  万人葬坑,长宁血战,城中肃清。
  不停歇的征伐太急太快,几乎把他摧垮了。
  殷无极选的路太血腥,他心知屠龙的代价是自己成为刽子手,他走不了,也不愿走那捷径,反倒为了护着听他号令的臣下,几乎是自我惩戒似地背负了一切杀业。
  代价,便是日渐糟糕的精神状态。
  若是有人能够抵达他的识海深处,就能看到赤红色的水泽渐渐漫上脚背,淹没密密麻麻的残碑,连识海的天色也是赤红,不见天日。
  心魔的声音自棺木而来,在识海中回荡,声声催人:“手起刀落,人头滚滚的感觉如何啊?是不是很甜美,还想再试一次啊?殷无极,你是天生的魔,杀是你骨血里流动的欲望,服从你的本性吧,唯有杀戮才是你的终点——”
  他身披血浸透的战袍,袍角浸没在赤沼之中,在行走时逶迤细浪。
  “闭嘴。”殷无极抬起赤色的眼,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他一拂袖,扫灭凝出虚影的心魔,冷声道,“聒噪。”
  随着他对识海的控制力越来越强,心魔只不过猖狂了几句,便惨叫一声,消停了。
  殷无极又向前走,步伐并不平稳,甚至有些彷徨。他似乎想找到一个出口。
  王必须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不能犹豫,不能迷茫,只能勇往直前。但是他清晰地知道这是一场不醒梦,在自己的识海中,他不必伪装。
  不知走了多久,他看见被血色淹没大半的残碑。
  殷无极倾身,伸手覆上,缓缓抚摸上面的名字。随着指腹勾勒出文字的轮廓,他的神色渐渐起了些波澜。
  似乎已经进入了水泽的深处,小腿之下皆是湿漉,石碑的文字已经被淹没小半,他也不顾忌形象,撩起衣袍,双膝跪在血水之中,像个茫然失措的孩子一般,抱紧了碑文。
  上面是他当年虔诚刻下的佛经,背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姓。
  这里是启明城的英雄碑。
  殷无极觉得浑身发冷,附骨之疽的业力好似浸透他的骨髓,血池更是如冰。而唯有碑铭还有着温度,像是一颗赤子的心。
  “我的启明城。”他用额头碰着碑文,轻声道,“我杀了很多人,很多很多,有人罪有应得,也许也有人无辜吧,没有办法去分辨。我在做……当年最厌恶的事情。我是不是变的很坏,很坏?我不再是你们最初誓死保护的城主了……如果你们看到如今的我,会觉得牺牲的不值吗?”
  对空荡的识海说话,他是得不到回音的,但他还是自顾自地说。
  殷无极脊背抵着碑文滑坐下来,目光漠漠,看向远方,仿佛要在广阔无垠的大道中找到自己的锚点。
  可他快要沉没了,他周围已经没有一片露出水面的陆地。
  波澜涌动,赤潮已经漫上他的腰部,不断拍打着他的胸膛。血沼中仿佛有无边的恶意,让他浑身冰冷湿漉,再过一阵,怕是会被血水没顶。
  “渡不过的江河啊……”殷无极倚在这里,略略扬起下颌,对天而笑,“原本的我有多天真啊,以为只要有手中剑,我就能遇山移山,遇海搭桥。就算天在下雨,我能为北渊洲的百姓撑起一片屋檐,我以为我能做到……我能够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到谢云霁面前,告诉他——我足以与他相配。”
  最初近乎天真的愿望,早已承载了更多的分量。
  他对着空旷的识海,诉说着无限的心事,语气温柔低缓。
  “再回首往事,细数我在仙门时做出的成就,平定南疆,闯流离城……不,那不算什么成就。若是背后没有谢云霁托着,他们不敢杀我,甚至还要给圣人面子,他们怕的是我身后的影子,而不是我。我却以为,是我在护着他……只要我想,什么都能做成,哈。”
  “我悬浮在空中楼阁上,借助师尊的资源与威名,在仙门横行。我行事刚硬不转圜,看似杀伐果决,虽然吃些小亏,却能一直不碰壁,实则是有人替我收拾残局,把我护的很好。我还贪婪无比,以至于生出心魔,自以为过的痛苦,无人理解我平生心意,其实不过是少年人的自怨自艾,妄图讨人哀怜罢了。”
  “我没有为我的作风付出过什么沉重的代价,因为我有师尊。我亦然也没有受过明面上的过分诽谤与指责,顶多是些嫉妒的言辞。”
  “少年心事,最无忧,不知愁。”殷无极的手置于膝上,语笑盈盈着,容颜不改,依旧是当初无忧模样。但他出走半生,又怎能不知愁,于是笑着道,“年少不知天高地厚,以为,那便是与全世界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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