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上(298)
不仅是名讳的顺序,这背后代表的更是仙门的席次。
连掌管邸报的百晓生,都承认,如今的圣人谢衍才是仙门实权第一人。
他带着百般滋味再去看去,轻轻描摹着他名字的轮廓。
谢衍如此精彩艳绝,注定是要扶摇万里的。
而他,只是回到无间地狱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说来真是奇怪,他少年时期跟上谢衍,只是为了不计代价地活。
后来他活的像个人了,读尽了圣贤书,看尽了人世沉浮,甘苦离别,自诩已然洞明世事,知晓了生与死的意义,却在意识到自己隐秘的欲望时坠入深渊。
他想要体面地活,于是与心魔相抗多年,控制着自己几欲冲破缚网的可憎欲望,把自己牢牢地困在他的身边,似乎这样便能撑过刺骨的痛楚。
他明明那样贪恋生的滋味,渴望着卓绝的力量,想要跟上他的脚步,却在彻底回向魔道,失却本心之前,决意赴死。
“你当真打算自投罗网?”心魔恨恨道:“谢衍那个伪君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如此死心塌地?”
“谢云霁信奉的那一套,其实我一个字也不信。”殷无极转了一下杯盏,指尖半点血色也无,比白瓷更白一些。
他弯起唇,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只是乐意听他的话,陪着他,护着他罢了。他想要星星,我便给他星星,想要月亮,我便给他月亮,哪怕是用命换。”
“真是古怪的小子,殷无极,你莫不是忘记了他是圣人?圣人谢衍想要什么,哪还用得着你来给?”
“世人都觉得他是圣人,是完美的存在。只有我知道,他自诩狂士,脾气大,不好哄,爱洁,嘴巴毒,清高矜傲,目下无尘,不喜与俗人为伍。他也曾红尘行走,有过轻裘快马,意气风发的年华,如今成了圣,便不得不敛着些脾气,不得自由了。”
“这些,我都知道的。”殷无极顿了一下,以前他也耿耿于怀,满心不乐意,不过是恃宠生娇罢了。待到他们的路分开后,他才真正有些理解了谢衍。
于是他执起杯盏,饮了一口,叹道:“就算世人把他捧上神坛,只要我还记得,他曾经也是个人,那就够了。”
因为除了他,再也没有人完整地看过他的那段岁月了。
他要是离开,谢衍会觉得不习惯吗?他成圣时日还不久,但总有一日要太上忘情的,他只不过是陪他稍微久了些的过客,想来也不会难过很久吧。
“就算如此,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觉得他会饶你一命?嗤,自作多情的小子,他是高高在上的圣人,也即将成为仙门真正的实权者,就算是为了掌握仙门的权力,获得他们的支持,谢衍也只会和你断绝关系,甚至杀了你,以抹去他的污点。”
“……我知道他所求,我陪他完成了那么多事情,如今正是他让天下归心的关键时期,我又怎能在此时,叛师潜逃,让他染上这辈子抹不掉的污点。”
是谢衍在漫长的千年中教会了他,何为生,何为死,何为人。
他不想变成鬼,至少要在自己彻底疯了之前,作为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
“我在多年之前,已经想过自己的结局。”殷无极莞尔:“若是入魔,死在山海剑之下,便是我最好的结局。”
以谢衍嫉恶如仇的脾性,想来也会拔剑诛魔,在他作恶之前清理门户。
山海剑下,没有冤魂。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不过是众生相。
“倘若……”
倘若谢云霁杀了他就能够清除污点,做回他白璧无瑕的圣人。那么,他也不介意成为他再进一步的踏脚石,以骨,以血,助他直上青云。
*
仙门大会如期举办。
微茫山问天阶上,来往皆大能,往来无白丁。往日深居简出,仙风道骨的修士,如今只是朝圣之人,他们一步一步走上问天阶,无疑彰显出圣人崇高的地位。
大会在儒门最大的广场举行,上宗门宗主皆数列席。仙门三圣第一次在仙门大会上齐聚,背后的深意让人肃然。
一个新的时代要开启了。
此次北渊洲突袭儒道,却被直接揍回了老家,连魔尊都折了进去。有了此等功业,这位年轻气盛的圣人,自此才彻底被承认为仙道之首。
但是毕竟仙门大会涉及利益分配,表面上的万众归一,背后则是暗流涌动。道、佛两家底蕴雄厚,尤其是上宗门,更是不愿见儒门独大,势必要压一压谢衍的势。
可谢衍品性与能力无懈可击,唯一的弱点,只有那无故失踪,形迹可疑的亲传弟子。
除了先至的谢衍,殷无极消失的地方再无人烟,没有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只留下冲天的魔气。
大多数人都认为,是圣人谢衍断送了魔尊赤喉,他在剑门关表现出的强悍,许多人都亲眼见到,而魔尊逃出的那一缕元神到底是如何消失的,却是个谜。
而随即,圣人谢衍没有再回儒门,只是法、墨两家主持大局,在仙门大会开始前的三日,才回儒门露了一面。这种奇异的态度,仙门的猜测流言甚嚣尘上。
仙门大会开始后,所有人拜见仙门三圣,照例祝贺了儒道大捷。繁琐的程序走完,一谈到战后问题,矛盾顿时尖锐起来,气氛一时压抑。
“谢宗主,您可有无涯君的消息了?”首先发难的是太清宗的宗主,他隶属道门上宗门,向来对道祖将权力让渡给谢衍持反对态度,此时也是颇为阴阳怪气地道:“无涯君自流离谷战后,消失了一个月了,谢宗主可找着他了?”
“圣人是否查明了流离谷两种魔气的真相?”
谢衍高坐上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神色淡然。谁也无法从那张无喜无怒的脸上,看出一丝动容之色。
那发言的太清宗主抬眼扫了一眼对面,佛门的渡会寺住持也开口道:“老衲也看过采集的两种魔气,一种确实来自于已陨落的魔尊赤喉,另一种魔焰,倒是闻所未闻,破坏性极强,教人心下生寒。”
“诸位为何不觉得,是魔尊本欲从流离谷逃回北渊洲,却遇上了不知名的大魔?”谢衍抬眼,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声音如冰玉敲击。
长清宗是道祖的宗门,但是道祖早已不管俗事。虽说长清宗仍然有宗主,修为却平平无奇,只是擅长管些杂事,作为道祖的亲传弟子,宋澜在宗门中才是实质上的掌权者。
宋澜扫了一眼长清宗主。
长清宗主心领神会,立即开口道:“圣人若是不愿说,在下这里倒是有个人证。”他先是看了一眼道祖,发现他闭目养神,并无阻止之意,便道:“虽说并未与魔尊赤喉照面,但是他提供了一个很有趣的消息。”
白衣墨发的圣人轻轻地蹙起眉,他意识到,这便是道祖的忠告,同样,也是敲打。
私情要与公义分开,无论是他与道祖的私交,还是他与殷无极的师徒情谊,这一切,都不能凌驾于仙门之上。
人证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儒道弟子,他迅速抬眼看了一眼谢衍,好似有些胆怯,喏喏不敢说。
了空大师是佛宗的师弟,也同样是苦海寺的主持。他秉性嫉恶如仇,看出那弟子的顾虑,道:“只要不是构陷,你无论说什么,老衲保你无恙。”
那弟子得了保证,于是开口:“我见到大师兄,放走了一个执着枪的魔修,修为很高,看上去似乎是魔尊的溃兵……”
“听闻,无涯君在流离城,与一个魔修走的很近。”宋澜淡淡地开口。“我记得,仙门还有记录,那个魔修叫做萧珩,对吧?”
“没错,殷师兄的确叫他,萧珩。”
这是提前安排好了,就等着今日来逼他让步。
谢衍墨沉沉的眸中,一片冷厉。
“圣人,根据情报,萧珩可是这次魔尊的随行心腹。”长清宗主道。“无涯君与他为伍,莫不是曾出卖过仙门情报?他又守着北渊洲通路,除了萧珩,又放走了多少魔修?他有里通魔门,背叛仙门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