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上(4)
此界不通天,这是何等概念?
这意味着,圣人也终有寿数尽时,此生无望再进一步。这对修行者来说,就是死刑。
上古大阵笼罩天穹崩裂之处,风起云涌,正在彻底关闭那隐藏在浩渺云雾中的天门。
“太初现,乾坤定,圣人补天穹,此界不再通天。”
道祖看向好友去处,悲道:“以身殉道,敢为天下先。谢道友不愧是圣中之圣。”
结界骤然破碎,整个山巅云海笼罩在黑雾之中。
白衣临江的圣贤仰起头,他微微笑着,眼睛比星辰还要亮,长袖却被鲜血浸透成赤红,于九天之上摇摇欲坠。
九幽大钟敲响了。
钟声每响一下,那遥遥等待的儒门三相,脸色就白一寸。
到第九下之时,他们已然面白如纸,身形摇晃,泪满衣襟。
“师尊——”
钟声响彻五洲十三岛,钟声上达九天,下至幽冥。
那是圣人讣告。
*
九幽之下
钟声鸣响时,沉睡在此的魔君蓦然惊醒。
殷无极头疼欲裂,千年相连的识海被骤然割裂,另一半碾成齑粉,化为虚无,好似失去半身。
这股让人战栗的疼痛,让他眸色泛着血气,额头青筋突起,一瞬间发了疯。
黑红色的魔气陡然升高一截,压过维持阵法的纯白灵气,铁链嘶鸣,像是在悲号,在哭泣。
殷无极手腕一振,最坚固的锁链竟然松动了。灵气在飞速散去,好似生命的流逝。
他顿时觉得连骨髓都凉透了。
“谢、云、霁——你干什么!”殷无极嘶哑的怒吼响彻九幽,几欲疯狂。
“该死,你去飞升,你去飞升!你敢——”
“回来,给我回来,剖我的骨,杀了我,把我带走——”魔音化为困兽的悲鸣,埋于茫茫黑暗。
九幽大钟的声音穿透屏障,传到深渊之下,送来圣人的讣告。
心魔化成的鸟有着尖尖的喙。它扑棱着翅膀,尖声重复着,欢叫着:“圣人陨落,九幽钟鸣,三界皆知!”
“……闭嘴!”殷无极声音低哑,恨极痛极,字字泣血。
他挣开手腕的锁链,自由的滋味却不像他日夜期盼的那样好。鲜血逆流,那撕裂的痛碾压过他的经脉骨骼。
他克制不住地抓住心口,只觉五脏六腑如刀割,魔气倒行,几近癫狂。
殷无极忽然浑身发冷,他终于明白,上一次离别时,谢衍所说的“很快便能出去了”,到底是何种意思。
他少时也曾被护在怀里谆谆教诲,青年时亦体会过剑尖刺透肋下的滋味。
他沦落时曾被一双手拉出绝境,寻回自我;也曾在最高点被打落深渊,寒冰铁链缠身,与仇人撕咬,抵死缠绵。
最后,他平生最爱的、最恨的、最割舍不下的人,还是转身离开,把他一人丢在了人世间。
“谢云霁……师、师尊——”
殷无极的唇齿间咬着一个名字,宛如生命中最后一束微火。而这火也要熄灭了。
寒冰锁链上附着的灵气在他身边徘徊许久,像是在安抚他,是谢衍最后的温柔。
心魔依然在高声呼喊,仿佛嘲笑。
“谢衍死了,谢衍死了!飞升坠天,身死道消!身死道消——”
近三百年未见阳光,当殷无极裹着残损黑袍,拖曳一身玄铁镣铐走出九幽的那一刻,炫目的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抬起手臂遮挡,却被阳光刺痛到快睁不开眼。
北渊洲的魔兵已至九幽之外,银铠红袍的魔宫元帅勒马在前,向君王单膝跪下,交回魔宫权柄。
北渊乱了三百年,谁也压不住。他们终于可以将魔君迎回魔宫,再掌帝业,重整河山。
殷无极却仰望九天,近乎痴狂地看向南方的天际,好似在追寻谁远去的背影。
此时,圣人最后的话语响彻三界,轻而悲凉。
“天路不通,非吾之道,万望后人,莫要效吾。”
“谢、云、霁——”殷无极浑身颤抖,止不住地向前一步,张开双臂似乎要拥住什么,只落得空空。
他几乎悲慨地大笑:“什么天路,什么飞升?你是疯子吗,你别去,回来,回来啊,圣人谢衍……谢云霁!师尊——”
天劫已至,怒雷裹挟狂风,向白衣圣贤雷霆一击。
下一刻,圣人坠落九天,在九天雷劫中化为劫灰。
五洲十三岛的修真者皆朝中洲方向遥遥下拜,聆听圣人最后的教诲。
唯有殷无极是天底下最狂悖的恶徒,恨不能就此闯入雷霆之中,与他一道飞散成灰,也好过独留人世间。
“九天之上,圣人渡劫;九幽之下,魔君幽囚……”
“哈哈哈哈,一圣一尊……齐名久……最后,竟是如此齐名。”
殷无极抬手遮着眼帘,好似畏光,亦是揾泪。他的声音近乎嘶哑,两行血泪倏尔落下。
“我好恨啊,谢云霁,你不是日月齐光吗,你不是无所不能吗?你怎么能这么折磨我……”
“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个……没有你的人世间……”
九幽的最后一声钟鸣敲响,圣人身陨道消。
从此,五洲十三岛儒道崩落,天路不通。
第2章 圣人重生
圣人坠天五百年后,五洲十三岛风起云涌,格局大变。
海外十三岛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晋安谢家的深宅正沉在黎明之前。
万籁俱寂,两名小厮蹲在偏僻柴房院落,守着门前一口薄棺,正翘首等待屋里那位名义上的谢家大少爷咽气。
“死了吗?前几日他从‘那地方’回来时,族中大夫就说,他可没几日好活了。二少爷吩咐我们等着,人死了就抬出去,随便找个地埋了,就当谢家没他这个人。”
“谢景行那个出身卑贱的家伙,在他那炉鼎出身的娘胎里就带着病,晦气。再说,他都快二十了,还是徘徊在筑基期,败坏家族名声,还不要脸皮地占着长子的位置,平白挡了少爷的路,夫人和少爷看他能不碍眼吗?”
谢景行名义上是谢家子弟,实际是家族弃子,落魄潦倒,身无长物,常年住在这偏僻破旧的柴屋。冬日冷的掉渣,夏日堆满杂物,有些脸面的下人都比他地位高。
时至今日,他无立锥之地,连小厮都能堂而皇之地探讨他的后事。
柴屋中,那孱弱青年缠绵病榻,气若游丝,却睁着无神的眼,一口不平郁气始终咽不下去。
魂魄将归轮回之际,一个温雅的声音在他脑海响起。
那声音道:“……五百年前,吾兵解以来,徘徊道之罅隙,神魂遍历万劫,走过枯荣盛衰,终寻到重生契机。”
“吾之魂魄受牵引至此,自是与小友有缘。小友大限将至,若身后肯予吾躯体一具,令吾重回世间。作为报答,吾会替你了结此间因果。”
“一言为定。”人之将死,无论是仙是鬼,他都要试试。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攥住单薄被衾,沙哑道:“谢家,于我是龙潭虎穴……谢二,还有父亲,继母……我憎恨谢家,千年世家,如此蝇营狗苟,捧高踩低,合该倾覆!”
那声音轻笑道:“倾覆一家一姓,这有何难?吾答应你,以……圣人谢衍之名。”
“圣人?您是圣人谢衍?”
名为谢景行的青年还未讶然,时辰就到了。天旋地转,他猝然离魂,短暂地处在生与死的夹缝中。
在死生之间,他真正看清了那与他对话的白衣魂魄,对上了那漆黑深邃的眼。
他哪怕未曾见过那位至高至明、威严凛然的仙门之主当面,却无端笃信,这与他对话的魂魄定是无上圣贤,而非鬼怪妖邪。
经历雷劫坠天,渡过五百年的跌宕,他依旧是当年高坐云端的九天至圣。
哪怕圣人毁誉参半,世间数不清的传奇轶事却不作假,这些登时征服了这将死的小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