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上(21)
他淡淡地笑了:“是又如何?”
殷无极不欲解释,比起让他们知道谢景行的真实身份,在斯人已逝后,他太混不吝,拿师弟做师尊替身这种狗血误会,反倒对他有利。
他在仙门又没什么好名声,再烂一点也无妨,他不在乎。
谢景行正和魔种作斗争,听他这么意气扬扬的一承认,更觉头晕目眩,整个人都不好了。
仙门礼教森严,儒门礼乐更严苛,又以师徒与血亲最是禁忌。
当年的圣人,于殷无极来说,表面是师,却胜似父。
更别说,他们之间还横着仙魔对立与宿仇。
三座大山压在身上,当年搞些无名无分的地下情也就罢了,他还敢摆在明面上,不但在师徒不伦的边缘反复横跳,还试图对“小师弟”下手,儒门三相不想杀了他才怪。
有些时候,真是相见不如怀念。
活在记忆里的殷别崖多漂亮可爱啊。这一见,这崽子又显出魔星本质了,还搞出大型师门危机。
“孽障玩意儿……”谢景行心里冷笑,却也是拿半疯的他没辙。
帝尊决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反对。除非他抓紧时间想出办法,改变他的决意。
三相被他大逆不道的心思彻底激怒,恨声道:“殷、无、极——你怎么敢!”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如此侮辱师尊!
“不服?我想要的东西,还没有抢不到的。”
殷无极侧头,看着勃然大怒的三人,嗤笑道,“一个个来太麻烦了,一起上。”
夤夜,十里梅林,红莲业火。
殷无极的左手中,赫然出现一柄通体漆黑的古朴长剑。
魔道帝尊立于烈火间,如不可摧撼的山岳,谈笑间尽是狂傲风流:
“剑者,百兵之君。本座的无涯剑曾与圣人谢衍的山海剑并称‘双绝世’——”
“此去经年,你们之中可有人,能接下我洪荒三剑?”
风飘凌九歌剑阵摆开,“先让我来领教帝尊剑法。”
殷无极剑锋上挑,看似随意地向前跨了一步,玄袍猎猎狂舞,威压慑人。
“风师弟,你祭出九歌东皇太一,摆东皇剑阵,有三不智。”
“其一,屈子九歌乃是祭歌,庄肃有余,杀心不重。”
“其二,《帝王本纪》云:天皇大帝耀魄宝,地皇天一,人皇太一。未至圣人境界,以祭文驱策人皇太一,你心魔入体,能使出几成?”
殷无极亦是圣人弟子,对儒门功法再了解不过,所以一针见血。
风飘凌抬眼,眸中红光一闪而过。“少说废话。”
“其三,在我面前玩剑阵,风师弟,你可知什么叫班门弄斧吗?”
风飘凌曾于道观修行,后改投儒门,所以他的一招一式,难免带上道家神异。
九歌是圣人所授,又被他持续精研,哪里能忍如此贬斥。
东皇太一的虚影遗世独立,剑光自虚空之外袭来。
风飘凌手中长卷流动着金光,勃然大怒:“魔君殷无极,谁许你叫我师弟!你不过是师门叛徒,在堕入魔道那一刻,就不再是圣人门下了!”
殷无极最恨别人提起这件事,这分明就是在提醒他——你已被逐出门庭,没有任何资格喊谢衍为师尊。
就算圣人身后五百年,你也不能名正言顺地进入圣人庙祭拜,只得于庙宇之外徘徊遥祝。
“好,当真不错,那便接我洪荒三剑!”
殷无极阖眸,左手一扬无涯剑,魔气四溢。
谢景行见他脸色,心知不妙。
他被困结界,不断用玉笛敲打结界,试图从内部寻到破绽。
此时,却听殷无极扬声大笑,语气狂妄至极。
“圣人谢衍,剑出山海,断江流,劈北渊,斩帝君,因此他的剑得名山海,为后人万世传扬!”
“如今,他的弟子不过酸腐书生,吟风弄月,终日碌碌,百无一用!”
“你们当年护不住谢云霁,如今也阻不了我!”殷无极何等傲慢,似笑非笑地看着三相,句句杀人诛心。
此言一出,儒门三相皆是面如寒霜,恨不能杀他而后快。
白相卿心下一横,抱琴席地而坐,道:“师尊当年遗留下八首《退魔曲》,飘凌、游之,你二人助我!”
“那是自然。”沈游之应声。
白相卿本以为他会写出最狠戾的词句,可沈游之提笔,迅速写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是诗经名篇《秦风·无衣》。
浑身煞气的红衣宗主,下笔化为流光,千军万马鸣鼓,配合风飘凌的太一剑阵,一攻一守,天衣无缝。
沈游之是因白相卿抱琴而坐,空门大开,才选了这首为他护法。
“我又不蠢,殷魔头的洪荒三剑可没那么好接,你与风飘凌那个傻子空门大开,防守之事,不还得我来?”沈游之平日里刀子嘴,此时别扭地哼了一声。
风飘凌望来,无声地一笑,却被沈游之抬眼横过去,恼道:“看什么看?御你的神去!”
白相卿心定了,一拨琴弦,起调。
等到三相纷纷使出神通,准备完全,殷无极才颇有风度地扬剑,赫然劈去。
看似是生死之战,却因为帝尊的居高临下,硬是打成了师兄的指导战。
“第一式,斩山劈海——”
无涯剑出,万马齐喑,日月无光。
圣人佩剑名为山海,他却偏偏将这一式取名斩山劈海,个中逆反,不言自明。
就在此时,风飘凌与沈游之同时出手。
剑势浩浩,即使被太一剑阵削弱,又被无衣防下,余波四散,将被业火灼烧的梅林削去一截,化为尘灰。
剑意未止,斜劈入山崖之中,地崩山摧。
见他们通力合作,共同化解了第一式,殷无极甚至赞叹道:“不错,有点意思,可接我第二剑。”
他左手一转,横劈,力达千钧。
“第二式,千秋万岁。”
这一剑自洪荒而来,所过之处天地涤荡,时光因之撕裂。
旁人都叹其霸道奇崛,唯有谢景行目睹时,心中百味杂陈。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万岁万岁,道不尽的黯然销魂。
“铮——”白相卿的弦杀之音骤然响彻,铮然如金铁,音波迎向剑意,朝着立于阵中的殷无极袭去。
殷无极听见熟悉的调子,像是为琴声捕获,握着剑的手轻微地抖了一下,未曾续上魔气。
他闭上了炽烈的眼睛。
一时沉寂。
“殷师兄,师尊留下八阕退魔曲,只为渡你!”
白相卿一时不忍,规劝道,“魔道路遥,你且回头,莫负了师尊遗志。”
殷无极也不抵抗,任由缭乱剑意肆虐,魔纹却越发清晰。
驯服世上最暴戾的凶兽,只能使用离世圣人的乐音。如此反差,怎能不让人心生恻隐。
“谁教你……弹的这首曲子?”殷无极突然睁眼,血色滔滔,竟是悲郁至极,“他吗?”
退魔曲共有十二阕,当年圣人孤身入魔洲时,曾经为安抚受尽心魔折磨的殷无极专门谱写。
当时只有八阕,到后来,又陆续补上后四阕,自圣人离世后封存。
若论曲中意,竟是师徒情真,温柔至极。
却在故人离去后,成为殷无极的逆鳞。
谢景行想起这段旋律,心中暗道不好,“相卿那孩子,不解曲中意,选错曲子了。”
白相卿所奏,第五阕,化魔。
这一段,写的是他沦落魔洲,最无助绝望的时日。
那时他连保持神志清醒都艰难,时常疯魔,不是毁灭他人,便是要自毁。
圣人谢衍飞升之前,曾教过白相卿前三阕,即《儒门往事》篇章。
若是遭遇疯魔的殷无极,这部分至少能勾起些许师门情谊,足以他们保命。
至于后四阕,大起大落,恐伤七情,不是白相卿能掌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