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上(181)
在席卷一切的骄焰之中,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带着奇异的魔魅感,只要见过他一面,便永世不能忘怀。
魔道帝尊玄色的宽袍广袖在猎猎狂风中飞扬,金色的麒麟暗纹仿佛流光,而他墨发绯眸,于黑红色的魔焰中回眸一顾,绝代的姿容,极致的疯狂。
他面前几乎山一样高大的妖物,在他眼里却是蝼蚁一般渺小。
“师尊,终局将至啊。”殷无极偏头,看着隔着艳烈火光注视着他的白衣圣人,突然觉出几分遗憾来,便笑道:“您与我,最终还是没有分出胜负。”
谢景行抱琴的手指嵌入弦中,直至被琴弦割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圣人鲜血从琴面之上汩汩流下,一滴一滴,落入地表。
“你要走了?”白衣圣贤看着轻轻挥袖的黑衣魔君陡然沉默。
一切都不必再说出口。
“若是一切都结束后,我还能活着回到您的身边,还请您不要赶我走呀。”帝尊的口气宛如初时少年。
玄衣的魔君绯眸敛起,又蕴满多情的流光,瞥向他时,满是欢喜。
这段时日,他过得像梦一样,已经心满意足。
“你就甘心止步于此?”谢景行只觉心脏彻底揪住,他抬步,竟是不顾殷无极言语里暗示的分别,毫不犹豫地踏入那烈火之中。
他的怒意高炽,句句刺入殷无极的肺腑,道:“难道,你就只图这不到三十年相伴,往后我无论爱上谁,宠着谁,你都觉得没关系?”
殷无极不敢去想,只要想上一点,他的心脏就会被嫉妒疯狂啃噬。
可他却又不敢去要求师尊余生守着他的骨灰过活。
圣人一生太长,他的残命太短。
够了,他得到的够了。
他该走了,他要走了。
说要成为他一生流血的伤口,他说的是气话啊。
他得多疯魔残忍,才能让他的师尊,经历着漫长一生的爱之徒刑。
圣人见他面上表情变换,时而悲郁,时而决绝,时而挣扎,时而疯魔,最终定格为那无哀无怒的孤冷帝尊。
他的手中还执着无涯剑,剑锋点地,映着漫天赤红。
谢景行右手微微张开,再度握紧时,已经凝出山海剑的虚影。
继而,翩然不染纤尘的临江之仙,毫不犹豫地向殷无极走去。他的白衣掠过地面,那阻挡他脚步的魔焰,却如分海,避开他两侧,就好像他是一往无前的剑。
“你若要走,我不拦你,但我会在临别之际教你一个道理。”谢景行手腕一转,山海剑意轻啸,直指魔君周身死角,于是他傲然扬起下颌,淡淡道:“教你,何为惜命。”
“师尊……”
“殷别崖,你敢下轮回,我便追下轮回。你敢粉身碎魂,我便敢把你一片一片找回来,拼起来,关在身边。你若敢逃离我半步,我便敢追到天涯海角。哪怕是要上穷碧落下黄泉,哪怕是要踏碎虚空,你以为——我不敢去?”
谢景行微微冷笑,剑尖指着魔君的心口处,山海剑意宛如沧浪,带着逼人的压迫性。
“你要掀起仙魔大战,可以!我与你一决胜负。你要疯魔,可以!我会陪你一起疯。把这世道掀个底朝天又如何?”
“就算你再也克制不住心魔,自有我来管你。你的骨、你的血、你的魂魄,你的命,皆是我的东西。”
“倘若你敢擅自碎自己的魂魄,待我去斩了天道,再把你拼好时,你就别想从我身边再逃一次——永远别想!”
“谢先生,您的占有欲,真的是好恐怖啊。”他心满意足道:“但是,我好高兴。”
殷无极的眼睫微颤,隔着火光望来,眼底俱是盈盈。
*
“真壮观啊。这就是炼蛊的成果?”
哪怕是在城西的见微私塾附近,陆机依然看到了宫城的异变,全城的阴气皆向那一处汇聚,也无形之中减轻了他们防守的压力。
当面前阴兵被彻底除尽后,儒道弟子们终于得到片刻喘息之机,他们累得半死,有人甚至倚着墙就坐了下来。
“这、这是什么啊?”韩黎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声音带了些颤。
可怜的法家首徒此次仙门大比经历了被追杀、被困入地牢、现在又面临着一看就打不过的超强大妖,已经陷入了自闭。
“看,打倒这家伙,我们就可以从红尘卷里出去了。”陆机羽扇纶巾,指着远处那个正在大肆破坏的妖祸,道:“修为也不高,顶多分神,不对……现在好像要半步出窍了。”
“……”众人沉默,高他们三个大境界,打个锤子啊。
这怪物也太超出人的想象了。
他们只面对过元婴期或者化神初期的妖兽,这种融合了妖引、人魂、怨气的妖祸,怕是这辈子都不见得能碰上一次。
陆机忽然伸手,接住一只传讯的机关飞鸟。他从鸟儿的爪中取出一张纸条,面色也微微凝重些许。
“我有要事离去,守着私塾,我为你们立一个结界。”青衣的军师与他们相处时日也算挺久,此时能留下结界,算是最后的保护。“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诸位保重。”
红尘卷是圣人法宝,总不会真的看他们去死。
“陆先生……”张世谦怔了怔,紧接着,他看到青衣散修抬手,一座青色的结界便彻底立起,为他们抵挡住了散碎的瓦砾。
“尽力守住这座结界,然后变强,大道路遥,总要自己前行。”
陆机说罢,手中握着青色的春秋判,向着那半城废墟中走去。
“活下来吧,天骄们。道统之争,必要见血。改日再见时,可不要以为这半师之谊,会让我对你们留手。”
陆机离去之后,儒道弟子们也知道,接下来他们只能依靠自己,便是更为慎重。
那妖祸抬起爬满鳞片的爪子,龙尾如鞭,横扫过无数房屋瓦舍,掀起几乎狂乱的火光。
它此前似睡非睡,不过是被怨气填充的肢体膨胀起来,十分难受,正胡乱地攻击罢了。此时它昂然向天一啸,声音尖利,竟是让他们耳膜也震动。
为了抵抗妖祸的音攻,弟子们本能地聚在一起,共同撑起结界,白色的流光连成一片。可是那音波超出他们修为太多,结界虽未就此碎裂,但是儒道弟子们明显地看到了些许裂纹。
不过一呼吸之间,那自宫城处而来,胡乱破坏的妖祸,又是一尾扫来。
结界如大钟,发出声声轰鸣,冰裂一样的纹路延伸开来。
“我还不想死。”有个墨家弟子慌了,向后倒退两步,却被墨临一掌撑住背后,稳住了身形。
“不得后退!”墨临厉声道:“我墨家以义为先,死又何惧,若此时退了,又有何颜面,面对同生共死的道友同门?”
他本就严肃的面容更为冷然,双手捏诀,似是要驱动全身灵力修补结界。
陆先生说,妖祸有半步出窍。
这在仙门,便是能做到宗门长老,甚至一派之主的修为。
而他们这些三脚猫功夫,摆在它面前,不过是送菜,怎么可能打得过?
“求诸神佛,不如求己,各位,我等在修真之途走到今日,难道是求来的吗?”封原站起身,沉声说道:“此时便是检验我等道心的大好时机,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
“你们说的倒轻巧,可这妖祸这么强,我们又怎能敌得过?”
“若是不战而退,又有多少生机?”
“……”
“不过弹丸之地,你若是退了,又能退去哪里?”封原冷笑,“苟延残喘,再等人来救?又有谁能救你?陆先生已为我们留了结界,仁至义尽。就算是希望谢先生来救,他也不过化神,不仅敌不过这半步出窍的妖祸,且他身上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求宗门长辈?他们连我们的情况都不知道,若能救,早就救了,我们又何须在红尘世界苦苦熬到试炼结束?”
若是战,九死一生。
若是躲,在这一城之地,又能躲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