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上(236)
“树长大了,是该为种树人撑起一片树荫了。”殷无极的额头抵着树干,让长发挡住他的神情,声音几乎沙哑破碎。
殷无极看向师尊的眼底,在那圣人看似包容一切的温柔眼之中,好似有着迸溅的星火,决绝而固执,亦然在灼灼地燃烧。
帝尊忽的颤抖起来,他怎么会听不懂师尊的弦外之音?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他为师长,用千年的心血栽培出了独一无二的殷别崖。
如今,在他的生命即将枯萎时,师尊领着他回到了故乡,为归乡的游子寻找那些旧时的回忆,是在告诉他——你回到了我的身边。
“……落叶总归根,师尊,我回来了。”殷无极的用脊背抵着高高的树,微微仰起头,看向那并不很湛蓝的天。
阴云之中,仍有天道的窥伺。可他却依旧笑着,肆意的,开怀的。
他要畏惧什么?是生、老、病、死?
不,都不是。有师尊在他的身边,他需要怕什么?
“我回家了,我回家了……”殷无极向着白衣的圣人笑着张开双臂,在树下紧紧地拥住他,用下颌抵着他的肩,近乎痴狂。
“我流浪太久、太久了,都快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还好,您回来了……我跟着您走,这一回,我就算死也不会放开手。”
“……傻孩子。”谢衍温柔地摸了摸他后脑的软发,哪怕他的头顶已然聚拢了天道的劫云,他却云淡风轻着,把徒弟揽的更紧了些。
“既然已经决定了跟着我走,该有的名分,自然都要补给你。”
“……名分?”殷无极怔住了,他忽然想起方才搁置的话题,谢衍那句看似玩笑般的“师娘”,他却听出了全然的认真。
谢衍拉着他的手,一路走入圣人庙。
叛师弟子,本该无法进入圣人庙。可是整个圣人庙的禁制都是谢衍所设,又怎会拦他想带的人?
孔圣峨冠博带,孟亚圣儒雅亲和,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上古大儒的塑像陈列其中,沉寂而威严。
虽说殷无极也参与雕刻了圣人像,但是他却一次也未进庙参拜过。
当他踏入天问殿时,他近乎惊异地发现,圣人像两侧与前方,几乎被一抬又一抬的雕花木箱堆满,上面还刻着“囍”字。
而有权力将这些东西堆积到庙宇中的,毫无疑问,唯有师尊一人。
本以为此行是为归乡的殷无极,近乎手足无措地站在圣人像之前,脸上泛着浅浅的红,几乎不敢去见那神像出自他之手的五官眉目。
他一见这堆积成山的聘礼,心跳声都快跃出胸膛了。
不是吧,不会真的像他想的那样,师尊真的要对他……
谢衍是个行动派,他指了指那些堆积在庙宇中的聘礼,狂傲地负手而立,勾唇笑道:“想要把魔道的君王娶回家,的确得费上不少功夫。三书六礼,我早就备好了,可惜还没有时间下给魔宫,回头再一并补过去,希望陆先生不要见怪。”
“帝尊的姿容这般灼灼其华,又如此‘宜其室家’,吾甚爱之,自然是要先下手为强,娶回家再说。”
“……”
“我已提前算过,今晚有吉时,适宜办结契大典……嗯,虽然无人出席,似乎也无人祝福,但你有为师还不够?”
谢衍在这几日之中,几乎做完了他平生最荒唐的事情,不仅公然回护魔君,默认了他们师徒相恋的传闻,甚至还备了聘礼,打算直接把徒弟娶回家,这也算是让他重回儒宗的师门谱系——虽然是以嫁回来的方式。
怎么看怎么离谱,但,他就是乐意。
“……够的。”殷无极回眸一顾时,好似春花秋月,夏莲冬雪,尽付一笑中。
谢衍看着他的好孩子拢着袖,盈盈地回望着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模样。那孤绝而雍容的帝尊,又是那个多情风流的少年了。
“师尊想要我,我哪有不应的道理?就算是要我的命,我也是会给的。”殷无极的声音几乎全哑了,他接过写着自己名字的庚帖,果不其然看到了师尊龙飞凤舞的字迹。
当年他不记得生辰八字,还是谢衍给他算出来的。
这么一想,从名,到字,到生辰,再到他的学识与剑法,他的一切都是师尊给的,如今再把一些都交付给师尊,简直是理所当然的呀。
“都给您。”魔君勾唇笑了,“先生,我是您的。”
“谁要你的命了,为师要你的人。”谢衍恼他言语之间的悲观,又道,“除却天问殿中的这些,剩下的,我都堆在你的洞府了。儒宗清修,但为师位居圣位,到底还有些家底。喜欢什么就拿去玩,不必在意什么繁文缛节。”
“您这么宠我呀?”殷无极含着笑抬起眼,眸光欲说还休。
谢衍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又领着他折到侧殿。殿中极为豪奢地摆了数百件喜服,皆是谢衍挑出来的款式。
“喜欢哪一件,就自己挑。”
“……”就是说,师尊挑给他的全都是嫁衣啊。
“不过,师尊,能不能打个商量……”似乎没想到师尊准备那么齐全,帝尊先是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师尊的神情,不经意间试探道,“我来娶您回魔宫,可以吗?”
“嗯?胆子肥了?”谢衍威胁似的眯起眼,“殷别崖,你再说一遍?”
“……”看来是没得商量了。
第106章 结我秦晋
殷无极甚少见到师尊穿红衣。
在他的记忆中, 早年的天问先生无甚拘束,虽然爱穿白,但青色大氅、靛色外衫、甚至浅灰色儒衫, 都能穿出一身的潇洒风流。
登圣之后,白色便成了圣人的标志色, 也成为了儒道永远的象征。只要是在公开场合,谢衍永远是一身高洁的白,看似无暇, 实则冰冷,好似是一层无形的枷锁。
当谢衍换好结契礼服, 从屏风之后缓缓走出时, 徒弟却是一副犹在梦中的模样。
“我从未想过,除却白衣染血,先生竟有一日会为我着红衣。”殷无极站在落地的铜镜之前,面前的衣架上搭着挑好的结契礼服, 他身披残损玄袍,一身寥落寂静, 绯眸却映出他的身影。
他轻轻自问:“我不是在做梦吧?”
圣人玉冠束发,金色滚边的云锦礼服妥帖地裹着他修长的身形, 广袖上有暗金锦纹,拢袖时似四时繁花绽放, 又在他转身时消隐。
等到谢衍走到偏殿窗边,光束落入庙中,又照出那衣料上仿佛流动的云。
修真界的结契大典无比繁琐, 但谢衍考虑到殷无极的身体,简化了形式,却半点也没在服饰与用具上含糊, 给爱徒备下的礼服自然是精致华美,天衣无缝。
“怎么不换?”谢衍走到他面前,翻看了一下他挑好的礼服,眼底流露出些许笑意来,“果然选了这件。”语气极为笃定。
“……凤凰花为底,刺绣是金色游龙与彩凤。”殷无极展开那过分华贵的礼服抖了抖,低低一笑,道:“看做工与风格,绝不是近些年新制的衣,在五洲十三岛,地位配用这件礼服的,怎么看就只有我一个……师尊,您想干什么呀?”
他说到这,瞟来的那一眼,似是嗔怪,却又溢着欢喜。
“做来玩玩罢了。”谢衍横他一眼,似乎是恼他揭穿。
殷无极抚过礼服的料子,那花纹并非固定在上面,而是施加了法术,宛如流动。随着他指尖划过,那龙凤摆尾时,云锦上好似有烟霞流动。
“多少年前?”殷无极含着笑,“……以这件‘嫁衣’的精致程度,您可不是一时兴起吧,师尊原是早就想要给我披嫁衣了?”
“不许再问。”谢衍总是端着一副孤高模样,此时被他戳中心事,表面霸道,实则心中窘迫。他取下礼服,比了比他的身量,满意道,“也算合身,先去换上。只有你我,便也不拘束那些繁琐的结契仪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