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102)
所有人都默契地低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同时也为一代权宦就这样落寞死去而感到唏嘘,在此之前,王铁林依仗与陛下的旧情,可谓是权势滔天,威风凛凛,如今一朝殒命,也似风中微尘一般不足道也。
建宁帝站在窗边许久,在众人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他留给朝臣寂寞的落影,只抬手让阁臣都先退下,宫门长闭,没有人知道帝王的思绪。
但他们也知道,如无建宁帝下旨,全天下没有人敢对久居宫闱的中贵人动手。
因着近来科举舞弊的事,内阁难得齐聚一堂,如今四人一道先后走出了宫门,资历尚浅的贺逢年自觉跟在了三人身后,但背脊挺直,行步间自有从缓之意,并没有半点屈居人下的阿谀感。
王士净这几日忙得头昏眼昏,这一届的科举对礼部来说像是历劫,先是未名府乡试舞弊,好不容易度过了,现在又出了新科状元以死劝谏的丑闻。且不说他们礼部有多少官员因此落狱,就说礼部从来没有跟刑部那么亲近过。
眼下又出了这档子事,他行步都有些虚浮,但还是先向身旁的几位同僚致谢,“这几日多谢金大人,谢大人,同衷共济,共赴时艰。王某不甚感激,朝中官员补缺一事还要诸位多上心。”
金知贤担着修陵寝的事,在家避祸也没敢耽搁半分,不然建宁帝也不会由着他躲懒朝事,听到这话,他面上挂着得体的笑,“不敢,科举一事还是静翁操心费神,我等不过添枝加叶罢了。”
但他的尖刺很快就转移了对象,“倒是谢大人,听闻谢将军就要回朝,贺大人随侍多年,可不要厚此薄彼。”
一句话将谢道南和贺逢年全部点了进去,果不其然谢道南的面色略沉了些,但同朝为官,也不会做出什么有伤官体的事来,他淡声道:“此事不牢金大人费心,王公公身故,最该伤怀就是金大人了,若论情分来,你该是亲近些。再说了,金大人的门生好似也没有省油的灯。”
话中的刀枪剑戟往来,王士净听得头都大了,擦了擦额上的汗,脚步快了些,见此还是劝了一句,“眼下除却科举的事,便就是各省的灾情。尤其河南一省的灾民四散流离,民生多艰,内阁议事是该再想个对策出来了。”
此言一出,几人齐声静默,朝局的动向他们最为清楚,知晓河南最大的藩府是雍王府,也是陛下亲近的胞弟。河南灾情,朝野多番动作,但都是杯水车薪,天灾如此,最是无情。
就此静声,脚步匆匆,王士净却在不远处看到被人带着走的面容憔悴的秦王,几人也顿住了脚步。
若说最诧异的事,便是此次科举案中竟然连秦王都牵扯其中,深陷贪腐一事,陛下雷霆大怒,震动朝野,反倒是此前不被看好的齐王,在接手科举舞弊案之后,雷厉风行,应睿智果决,很是得眼。
但圣心莫测,储位之议还悬在头上。
不敢再看,于是众人都沉默着走到宫门后各自分散。
***
殿内,宁遥清恭敬地站在了台阶下首,宫门打开,就看到宋石岩带着衣冠不整,神色恍惚的秦王走进来,建宁帝掀起眼帘看过去。
久居御前的宁遥清稍后退两步,然后吩咐让殿中的人都全部出去,宫人鱼贯而出,皆低着头,蹑手蹑脚,连关门的声响都似风拂过。
一连经过多番审讯,秦王已是筋疲力尽,时刻悬着的心在颠倒日夜里挤压生痛。往日他最瞧不上眼的齐王,不过乡野出身,来历不明,有什么资格与他相提并论。但如今,父王龙颜震怒,他亦掉入了齐王的手中,生死未卜。
“砰——”
长折啪的一下摔到秦王面前,直接砸在了秦王的头上,他的手有些发抖,甚至不敢去碰那封奏折。
建宁帝怒气未销,连扔奏折的力度都大了几分,今日所有的郁气都沉压在肺腑里,“逆子,看你干的好事!怎么,都不打开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秦王忍着痛,手忙脚乱地打开了那封跌落在地的长折,只见入目便是各种罪行,条理清晰,证据充分,字字句句让人无从辩驳。
瞬间他的脑海里轰然一声,一瞬的空寂让他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他紧扣掌心,慌忙辩驳,“都是无稽之谈,一定是有人构陷,是齐王…是他诬陷儿臣。”
这般的蠢态让建宁帝怒火中烧,猛地一拍桌案,“所奏之事皆是宗人府会审,哪一件冤了你?皇室子弟,身涉贪腐,为了掩盖罪行,不惜罗织冤假错案,之前将科举舞弊一案交给你,真是朕瞎了眼。”
一箭穿心,将秦王这阵子的洋洋得意全部击垮,眼中的红血丝密布,已经连着几日提心吊胆,没睡过一个整觉。
屋漏偏逢连阴雨,在得知他被科举舞弊一案牵扯出来之后他惊觉身旁的幕僚竟失踪不见了,再看到眼前奏折所陈之事甚至还有积年旧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泪意上涌,秦王卑微地膝行了几步,磕了几个响头,哽咽道:“儿臣错了,父皇你就饶我一次,儿臣下次……”
建宁帝冷笑,雷霆之怒劈头砸来,“私窥御医脉案,暗联司礼监掌印,还有什么你做不出来的?就那么盼着朕死,好取而代之吗?”
杀人诛心,秦王顿时浑身僵直,楞在原地不敢在动,“儿臣……儿臣…儿臣不敢……”
“愚蠢至极,还在诸位朝臣面前洋洋自得,你扪心自问,有多少事真的是你做的?酒席之上,毁谤齐王,肆意辱骂,你眼中还有没有尊卑礼仪!”
话如滚石,重重砸在了秦王的脊背之上,他倏而弯了腰,牙关紧咬,连日的疲倦让他失了理智,脑中不断回想起齐王那日冰凉厌恶的眼神,嫉妒和怒火充斥在肺腑里,挤压着快要爆出来了。
“封庭他有什么好的!不知哪来的乡野贱种,换上了锦衣华服,还真当自己是真龙贵子了,父皇你为何如此看重他!儿臣不服!”
此话一出,就连宁遥清都忍不住抬眼看了怒目圆睁的秦王一眼,不肖说建宁帝听到这一句之后更是肺腑都快要气炸了。
“堂堂皇子,目无尊长,齐王是你皇兄,你想干什么?一口一个贱种,你当朕是什么?朕怎么生出你这个蠢货。”
克制着不断上涌的怒火,建宁帝坐在殿上,锋利的眼神如寒刀,“你都蠢到连王铁林给你设下的陷阱都不知道,拿着贪赃枉法的钱给朕送寿礼,朕还嫌脏呢。”
一连三个蠢,加之后面那句嫌恶之语,一下秦王浑身打颤,四肢百骸都冻僵了,倒流的血液直冲心肺,当日因献寿礼有多春风得意,今日就有多狼狈困厄。
过往种种在心头闪现,所有的不甘心和痛意都随着建宁帝厌弃的话刺穿心间,他蓦然仰起头来,涨红了脸,梗住脖颈,不管不顾低吼:“父皇自然不喜儿臣的寿礼,你心心念念的都是江扶舟,这些年来,何人能入你的眼?”
如黄钟惊响,建宁帝尖锐犀利的眼神扫了过来,眸中冰冷的光携劈山倒海之势。
饶是如此,秦王仍是不顾死活地宣泄心中全部的不满,“你巴不得江扶舟是你亲生的,这么多年了,你将全部的念想都给他了,何曾看到过你的亲儿子?”
“他忌日那天,父皇久闭宫门,心病难医。他在时,你恨不得极尽所能疼他。可这样,最后亲手杀了他的人,不是别人,却是陛下啊。”
秦王仰天狂笑,全然失了理智,“父皇你何其可怜,江扶舟对你的好,全都是因为封衍,为了封衍,他可以连命都不要了。可江扶舟弃之敝履的,却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东西,我们亦何其可悲。”
“——砰”
这一次砸下来的是满是墨痕的砚台,极重的一声响,惊诧整个宫殿,建宁帝气得七窍生烟,戳中肺管的几句话宛若刀割,撕破了君臣父子最后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