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64)
“我此来,除了看顾屈老,便是看看屈家有何难处,王某不才,带了些米面粮肉前来。此外,贤侄在翰林院呆了三年,如今也该授官了。我先前答应了屈老,让你外放到地方去,去见见世面,也好历练一番……”
怎料话还没说完,屈利昭就打断了他的话,着急上头了声音还有些尖锐刺耳,“我不想外放!王大人,求你看在我爹的面子上帮帮我。我爹这个样子我想让他在京都里养病。”
他哀求王士净,满脸愁容,哆哆嗦嗦道:“我想做御史,言官清流,我打小就敬佩您,望有朝一日能同您一样为国谏议,澄清宇内。”
你当这是巷口里买菜,还有商有量的?
王士净下意识蹙眉,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但现在此种境地已是骑驴难下。
只好沉思片刻,在心中几番纠缠后,他才缓缓开口,“贤侄有志向是好事,言官御史,可是苦差事,但你若你有此决心,我便成全你。山西道监察御史费箫鸣前阵子因浙江杀妻案落了狱,正在待审候罪。你便先署理山西道监察御史吧。”
屈利昭热泪盈眶,铭感五内,若不是王士净眼尖手快赶忙搀扶住了他,怕是又要跪下行大礼了。
突然一阵声响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玎珰——”几块碎银搁在了院内捐银的案桌上,从隔壁府宅借的管家提笔便问给钱官员的名姓,说来也稀奇,如今人走散了,此人才匆匆赶来看望屈洪均。
“王慎如。”管家利落抬笔,在红纸上写下他的名字和所捐的银两,然后将碎银放在篮筐里头。
只身前来的王慎如端直而立,眉眼清俊朗润,如岩岩孤松,不卑不亢,拱手向院中行礼,朗声道:“既然王大人也在此,那下官便不叨扰屈大人清静了。”
“只是奉劝屈公子一句,莫要与虎谋皮,行道坦荡,方是正途。”说完后便转身离去,如萧萧林间风,孤高清高,身不沾片叶。
王士净神色复杂,眸中沉着了几分哀色,听到此言,犹如万箭穿心,如鲠在喉。
屈利昭气急败坏,“这是什么人?什么与虎谋皮,王大人一生清廉刚正,岂容他在此放肆,不过就是一个小官,还敢当面欺辱王大人,日后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前程。岂有此理。管家,将他的钱送回去,这钱我屈家不要。”
见多识广的管家听到这话也不由得抬头看了下王士净。
王士净这才淡淡开口,脸色也寡淡了些许,“犬子王慎如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屈利昭像是被人当面打了一拳,面色诡异至极,恨不得将刚刚那些话全部吃回去,尴尬到语无伦次,连忙赔罪道歉。
王氏父子不和是京都里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一时气极记不起他的名字来,只听说王士净的儿子执意不走父亲的门路,孤身入了刑部,如今别居而处,甚少往来,也不知投了什么缘,叫他两人今日碰上了,自己还骂了一通。
就算再不和,人家也是亲父子,轮不到自己指手画脚。
王士净摆手,道了声无碍,然后便挑帘走进屋内去看中风的屈洪钧,独留屈利昭在原地跺脚懊恼不已。
***
刑部大狱内,几个涉嫌泄题的考生被分别关着,以防他们串供商量。徐方谨提着两层的食盒,经过了狱卒的检查后便放行。
在刑部大狱里历事过几个月,他们几个都对刑部大狱较为熟悉,也跟狱卒说得上话,温予衡和封竹西昨日还来仔细检查了狱内的吃食,见郑墨言吃饱了蜷缩着睡觉,他睡得实在安稳,也就没能说上话。
今日徐方谨只身前来,除了给郑墨言带些吃食,便是有话要问,好在他们还隶属刑部,各个关卡不甚严苛,又有宋明川和陆云袖放话,进出也方便些。
郑墨言无聊地对着墙发呆,捡了牢狱中的稻草开始胡乱编织,神情有些落寞,见惯了他没心没肺样子的徐方谨还有些不习惯。
他鼻子极灵,老远就闻到了有肉香,然后飞速起身,隔着栏杆,远远看到了徐方谨,兴奋地招手,双眼放光,等到徐方谨走进来将食盒打开,他迫不及待地捞出一个鸭腿往嘴里塞,腮帮子圆滚滚的。
徐方谨只好让他慢点吃,两人席地而坐,相顾无言,等着郑墨言先将烤鸭腿吃完。
郑墨言见徐方谨沉思不语,咬了一口鸭腿,含糊道:“慕怀,你说我要不要越狱啊。这刑部大狱我很熟,很好出去的,你们就别担心了。”
徐方谨的思绪被打断,听到这话倒吸一口凉气,差点给自己的口水呛死,立刻压低声骂他:“你疯了不成,越狱罪加一等,你找死吗?还是想变成通缉犯,日后连桂花糕都不能买。”
郑墨言垂下脑袋来,闷闷不乐,“我就说说嘛。”
见他如此,徐方谨心有不忍,叹了口气,问道:“那日乡试你进去贡院之后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郑墨言思索了一下,“一开始就有人来说试题出了问题,要晚半日开科,知道题目之后我就开始写。号房里晚上很暗,我搁下笔就去睡了,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就发现好几个人围在我面前把我抓出去,说在我的号舍里找到了泄题的小抄,然后我就被莫名其妙地抓走了。”
徐方谨拧紧眉心,“会不会是有人趁你睡了然后将小抄放在你的号舍里构陷你?”
突然想到了什么,郑墨言凑近了些,“还有件事我没跟任何人讲,我半夜被人唤醒过,那人说叫我考过第一场就别来了,不然有危险。那时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谁知道后来听说了有人替考事发了,第一场之后就没来了,我才想起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厢又冒出来个人提醒郑墨言有危险,这人来头是什么无人知晓,现在只能顺着鬼面给的线索去寻虞惊弦了。
可只是坊间传闻,这个到底是不是虞惊弦还有待考证。
徐方谨看着郑墨言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扫而空,也不多耽搁,便拍了拍灰土起身,“重文,你好生在里头呆着,我们会想办法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墨言有些不舍,毕竟里面就自己一个很无聊,但他知道他不能任性,只好扯他的衣袖跟他偷偷说,“你问永王世子,我们是表亲,或许他会有办法救我。”
徐方谨抿唇,话落在嘴边到底没说出口,所谓的表亲只当你是弃子,根本没想管你,就是想让你当诱饵,掺和进科举舞弊的事里来,逼宦官露出马脚,然后一网打尽。
但他只道了声好,然后便转身离去。
徐方谨没出刑部大狱,而是步子一转,去了另外一间牢房,里头的人蜷缩在角落,失神落魄地驼背坐着,背影落寞凄楚。
许是脚步声让他有了些动静,萧则名蓦然抬起头来,就看见了徐方谨站在了铁栏之外,他恍神,直到来人说出那句受‘萧夫人之托前来’,他才连滚带爬地撞上的铁栏,满脸胡渣着仰头看他,瞧得出是金尊玉贵的公子哥,没人再一旁伺候,不过几日,就不修边幅了。
再看到萧则名,徐方谨其实心里复杂的。
萧则名当时年纪小,跟着他们玩的时候胆子也小,也就半大点孩子,个头也不高,所以当初听说他喜欢阿姐的时候也只当他少不更事。却没想到,会有一日他在江府遇难的时候冒着被连累的风险救了阿姐,让她有了安身之所。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应该感激萧则名。但眼下事发突然,他无法确定萧则名是否牵扯其中,科举舞弊是重罪,最要紧的是弄明白他有没有做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