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50)
此番他回京,一方面是被永王世子所威胁,一方面也是希望能找到当初江家谋反叛逆案的线索和真相。还要弄明白的一点是到底是谁救了他,当年他明明喝了毒酒再无生还的可能,却发现自己在京郊湖外的一介小舟上醒来。
往事迷雾重重,再遇知交也不得相认。
徐方谨抚平被寒风吹起的衣角,心中怅惋更甚,毕竟与封衍相识了十余载,虽说他死后他们应是两不相欠了,一切回到了原点,但还是会惋惜当年之事。
如今,他不再强求,相忘于江湖便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果。
徐方谨忐忑的心绪一直持续到封竹西气鼓鼓地抱怨封衍为什么迟来,如今宴席都开了,还半天不见人影。
不过几刻钟后,封衍便姗姗来迟,一直在院中跟徐方谨玩闹的星眠一下就发现了自家父王,于是抛下了毽子,便飞身跑去,一把撞进了封衍的怀里,揽着他的脖颈问他——
“父王,你这几日我都没怎么见到你,你去哪里了?”
封衍熟练地将星眠抱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哄着他,“你只是白日没见父王,每夜你入睡后父王都会去看你。”
转头对徐方谨冷淡地道了句:“有劳了。”
徐方谨抿了抿唇,目送着封衍和星眠一并离去,见他行步还有些迟缓,便知晓他的眼疾未愈,心中漫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等到开了宴席,徐方谨被封竹西安排在了身旁的位置,看着举众皆欢,一扫这几日办案的沉闷,他也举起了酒杯呷了一口,当做陪衬。
“今日是我生辰,蒙各位不弃,前来庆贺,我不胜感激。”这半句他熟,便是他俩昨日在屋内捣鼓半天想出来的客气话。
但封竹西的下一句差点让他呛死。
“这第一杯酒我要敬靖远侯江扶舟,我自年少便得其庇佑,无他,便没有我封竹西。”说着便把酒杯里的酒撒在了地上,以示悼念。
一些人的眼光都偷偷地去看一旁的封衍,这京都里谁人不知他同江扶舟的仇怨。
可出乎他们所料,封衍没有任何反应,甚至一个眼神都没给过去,面色如常。好事者不由得又想,这传闻不假,怀王已经憎恶江扶舟到甚至无视的地步,毕竟活着的人才是胜者。
徐方谨木着脸,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是一副怎样的神情,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以至于开始思考自己会不会折寿这个问题。
今日最欢乐的便是封竹西,他像是水中的游鱼,闹腾得欢,到处敬酒,眼看着越喝越多,眼神都要迷糊了,徐方谨只好倒了杯茶给他,让他少喝点。
封竹西坐下,有些亲昵地靠在了徐方谨的身旁,十五六岁的少年不会掩藏自己的心思,他抿了抿唇,没拿徐方谨递来的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打了一个酒嗝,喃喃道:“慕怀,你说他知道我现在十六岁了吗?”
封竹西没说这个他是谁,但徐方谨知道他说的是江扶舟。
徐方谨轻声道:“他知道。”
封竹西将空了酒杯拿在手里把玩,神情有些落寞,说话也没了章法,“那他还记得我吗?人说转世轮回,他现在已经五岁了吧,我也祝他生辰快乐。”
“只是他能不能……能不能入我的梦里来,我有点想他了。”
“五岁了,我可以带他去跑马、游湖、逛庙会,把他当年带我去过的地方也带他去一遍。”
他自嘲一笑,“他再不让我梦见他,我都要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徐方谨的眼眶刹那间便红了,然后忙低下头去,趁着没人看见眨掉眼中的湿润,语调艰涩哑然:“会的,他一定也会想你。”
“慕怀…你也来喝酒。”封竹西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了,自顾自拿起酒壶来想要再倒酒。
饮酒过多伤身,徐方谨按住了他的手,“平章,你不能再——”
“——嗖”
此时突然一只飞箭射入了封竹西面前的桌案上,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慌乱尖叫了起来,纷纷起身,顿时院内乱成了一片。
“小心!”
徐方谨瞳孔猛缩,眼看着第二只羽箭穿风而来,他丝毫有没有犹豫,一把扯过醉熏熏的封竹西,飞身就上前去用肩臂挡住了那极重的一箭。
这一箭直穿肩骨,徐方谨闷哼一声,然后快速往飞箭来的方向看过去,但一瞬间失血让他骤然眼前便有些模糊了,他扣紧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慕怀!”封竹西瞬间便被吓醒了,但酒劲还在,他没办法很稳地起身,只能着急地唤他,“慕怀!你有没有事?府医!快让府医过来!”
怀王府带来的人训练有素,很快在封衍的指示下控制住了场面。
褚逸本来是来吃酒的,没想到遇上这等变故,得到封衍的吩咐后便立刻起身过来,厉声道:“小郡王,莫动他。”
没想到是中箭的徐方谨不安分,他拼命挣扎着上前,凑到封竹西耳边用气音说了句——
“是锦衣卫。”
然后便攥着封竹西的衣袖昏死了过去。
封竹西有些怔楞,似是完全没消化掉这么大的消息,但他最着急的是徐方谨的伤势,于是他也不管是谁刺杀的了,忙起身跟褚逸一同转移徐方谨进内室。
外头的事情便交给了封衍处置。
“你放心去,这里有我。”
封衍对封竹西嘱咐了一句,不由得看了眼昏迷着的徐方谨,虽看不真切,但不知为何,心间竟有些震颤,一种不宁的情绪在胸腔里蔓延,他勉强压了下去,将之归咎为封竹西险些出了事。
兹事体大,封竹西猛地想起了徐方谨说的话,于是他快步上前去,在封衍耳边说了徐方谨刚才说的话。
闻言,封衍眉心紧拧,再落在徐方谨身上的神色便多了分探究和意外。
“知道了,你且去。”
***
像是做了一场混沌的大梦,梦中光怪陆离,往事纷飞,拼不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江扶舟记得初见封竹西的时候他才五六岁,端王府里死气沉沉的,自从端王战死后,端王妃便变得性情古怪,不喜旁人打搅,遣散了大部分的奴仆,留下的都是一些老翁老妪,日子一久,王府便寥落冷清,甚少人往来。
他闲着无聊,到处兜兜转转,偶然路过了一间柴房,听到些声响,走进去看,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找到了一个小孩,他瘦瘦小小的,浑身没有几两肉,缩在一个角落里。
眼睛里全然没有光亮,只有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死气。
起初封竹西十分警惕,将闯入的江扶舟视作无物,也不管他是哪里来,只冷言冷语劝他不要再来了,会有人把他抓走的。
可江扶舟实在好奇,他所见过的锦衣华服的小孩个个趾高气昂,顽皮嚣张,没想到还有封竹西这种没有半点稚气的孩童,防备心极重,甚至连姓名都不肯吐露半分。
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江扶舟日日陪伴才稍稍打开了封竹西的心扉。
两人一人一半桂花糕,坐在椅凳上默默吃着。四周寂静得可怕,江扶舟想不到封竹西在这里呆了两年,偶尔走出去也是见见人,最可怕的是他是自愿进来的,没有任何人逼迫。
“这里好玩吗?为什么你自己要进来?”
封竹西低下了头,露出了几分难过,“我其实也不喜欢这里,但我惹母妃不高兴了,她不想见我,我来这她才能高兴些。”
江扶舟只觉得匪夷所思,满脸惊诧,“是你亲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