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187)
听闻谢将时在贺逢年的府邸逗留了几日, 归家之后就与谢道南大吵一架,而贺逢年又渐渐与顾慎之来往密切,与恩师谢道南倒是疏远了。这些事衍生了乱七八糟的传闻, 好事的言官甚至讥讽谢道南手握权柄,但失了人心。
同时, 延平郡王封竹西经办的官商勾结, 人口买卖的大案有了结果, 江南巨贾的苏家掌门人素清秋一夕之间沦为阶下囚,牵扯其中的官员移交都察院, 长公主驸马苏梅见自请和离,陛下允准。
另外一桩秘闻突然从街头巷尾里传出, 驸马苏梅见是扒灰所生的奸生子,但此事不过流传了半日,散布谣言的人就被锦衣卫的人就地绞杀,一时震慑极大,风声鹤唳, 无人再敢拿出来闲谈。
长公主府邸里。
宁遥白抱臂依靠在门上站着, 看着弱不禁风,已经瘦的没有几两肉的苏梅见,眉头紧皱,声音冷冽, “苏梅见,你……”
杀人无数,手段利落狠决的宁遥白一眼就看出了苏梅见气数已衰,命在旦夕。
苏梅见缓缓拱手俯身行了一个大礼,让向来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的宁遥清眉眼深敛,只听他温声道:“宁大人,别来无恙,此番得大人相助,才平息了京都里谣言。”
宁遥白面色寡淡,“此事关系到皇室颜面,是宁某的分内之事,与你无关。”
他轻扣门扉,“我受长公主所托,让你见素清秋最后一面,你进去吧,尽早出来。”
苏梅见面不改色,撩起衣袍后迈步走了进去,几步后他突然脚步一顿,侧过身去,“宁大人,有劳了。”
他眼神里沉潜了复杂的情绪,只言片语,似是意有所指。
砰的一声门轻轻关上,将外头刺眼的天光都隔绝在外,屋内倏然昏暗了下来。
坐椅带着枷锁却坐得挺直的正是素清秋,她消瘦了些,鬓边斑白的发梳得齐整,眉峰凌厉,但见到衰瘦的已经没有人形的苏梅见,几乎快要认不出来,她怔楞了一下,“你这是解毒了。”
苏梅见径直缓步走向了书案旁的紫檀木雕花圈椅里,“托母亲的福,儿子的毒已经解了。”对上素清秋难以置信的眼神,他轻笑道:“母亲想得不错,这毒是无解,但一生所累,我亦想走得轻快些。”
实在没想到苏梅见会以这般决绝的方式解毒,素清秋别过头去,冷嘲道:“我看你是被美色迷魂了头,但你也不想想,苏家一出事,封溪岚就将你弃之敝履,大难临头各自飞。”
苏梅见抬手在杯中倒了一杯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母亲与虎谋皮,如今也落得个这般下场。金知贤早在去年就想好了要退,设下了荥阳矿产案,前脚将宦官拉下水,后脚苏家深陷其中,棋高一着,今时今日,全是母亲咎由自取。”
素清秋冷冷一笑,“若没有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苏家今日未必有此下场,我与金知贤共谋多年,他借我的手敛财牟利,替陛下修了陵寝,倒是想着寻退路了,哪有那么容易?”
苏梅见无意与她辩驳,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侧过头去看窗外疏落的枝条掩映的剪影,“母亲,你手上那么多人命,午夜梦回之际,可有悔过?”
素清秋嘴角拉下,身上的枷锁哐啷作响,“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冤魂若要来寻我,大可地府相见。我这一生,成也萧何败萧何,若非生了你,我早就没命了,临了,也因你前功尽弃。”
苏梅见知道若不是他自幼体弱多病,祖父不会让母亲存活,也不会料到她竟有胆气下毒,先下手为强,夺过了苏家的权柄。
但这些年来,她为了权势,不惜与金知贤共谋,看上去苏家蒸蒸日上,实则步步踩在了刀刃上,现在更是做了金知贤隐退的垫脚石。
苏梅见缓慢地呷了一口茶,干涩的喉咙渐渐渗出血腥味来,撕裂的疼痛从心间漫上,眼前的视线模糊了些,茶杯搁下,浑浊的呼吸似有些急促,“也对,儿子这条命是母亲给的,理应走在母亲前头。”
此话一出,素清秋蓦然抬头看他,却看到了他嘴角滑落的血迹,刹那间失声:“雾山。”
她霍然起身,但沉重的枷锁让她不得不跌坐在地,噼啪的一声响,她目眦欲裂,很重地往前膝行了一步。
苏梅见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忽听屋外飞快的脚步声传来,太过熟悉,以至于那颗跳动的心还会很重得沉一下。
弥留之际,他似是看到了那日在兴化寺,高台上遥遥一望,封溪岚衣袂飘然,他一见倾心。
“砰——”
门突然被推开,封溪岚大喘着气,鬓发凌乱,只见苏梅见单手支额,静静坐在书案,一如往昔,眼眸静静垂落,似是在小憩。
“雾山——”
***
得到驸马消息的时候,江扶舟已经和封衍带着人暗中抵达了福建兴善府,这一路水陆交替,快马兼程,日夜不停。
与此同时跟着来的还有封竹西寄来的京都动向,素清秋死之前用苏梅见的身世拖延了时间,然后私下向谢道南交出了金知贤曾扣下军粮和荥阳矿场案里的罪证。
谢道南借力使力,从金知贤的弟子袁故知身上下手,再次砍下金知贤在朝野里的左膀右臂,又借暗中的风声传递施压,以至四面楚歌。
而当金知贤再次陷入险境的时候,他八十岁高龄的老母突然离世,陛下垂怜,让金知贤扶灵回乡丁忧。
江扶舟收起了信件,塞在了封衍的手里,叹了口气,“你方唱罢我登场,纷纷扰扰,不止不休。”
“我初入京都的时候,与金知贤在浙江杀妻案里交手,举步维艰。不曾想有一日金知贤也走到了这步田地。”
封衍将信折了两下后收了起来,同他一起走上了重阶,此地是兴善府中闻名遐迩的圣昭寺,不远处的僧尼正在洒扫,笤帚刮地沙沙作响。
“金知贤非等闲之辈,他起于微末,步步登临,在风波里选择隐退,城府颇深。且他善识人,座下门生大多对他感恩戴德,他不吝提携贫寒有才之士,更有人愿意为他效之死力。”
听到封衍的话,江扶舟若有所思,此番危难之际,若不是袁故知替金知贤抗下了不少的事,金知贤不会那么容易脱身。且平章的来信里说调查了金老夫人的死因,她为了金知贤用心良苦,选择了自戕。
心中五味杂陈,江扶舟眼底略过了几分黯然,跟封衍走了一条清静的小路绕到了前面的佛殿里去,浓郁沉静的佛香弥漫,殿中宝相佛陀,巍峨高坐。
点了三炷香,两人在佛前虔诚跪拜,江扶舟在蒲团上叩首。闭眼默念,起身又找僧尼捐了些香火钱,替苏梅见往生超度,亲手点了一盏长明灯。
封衍在一旁静看,此时青染悄然走了过来,在他身旁耳语了几句,江扶舟拍了拍手上的香灰,看向了青染,“可有消息传来?”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江扶舟眉心紧拧,前些时日简知许传信给他,说是托人暗中找到了巫医曾落的地方,如今他们已经在圣昭寺待了几日了,还没寻到半点踪迹。
封衍替他拂过肩上的尘土,“不急在一时,此地让人先守着。福建布政使卓惟津是江大人的旧友,或许能寻找些别的线索来。”
江扶舟点头,继而跟着封衍走出了佛殿,圣昭寺里人来人往,四处都有僧尼诵经,走下了重重高阶,他一眼就看到了那面青布红字的算命幡,不动声色地往那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