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118)
“这几日我们一同翻阅账册,调查河南官员的贪腐一事,许多证据都是出自驸马之手,许多证据串联起来,指向的是驸马的本家苏家,我说得对吗?”
徐方谨不介意将话挑明了来说。他与驸马有君子之交,在京城时便有过几面之缘,亦是他与长公主从中转圜,江沅芷的日子才好过些。在科举舞弊案中,驸马更是多方打探,个中斡旋,替他们带回了虞惊弦的尸首。
在他看来,驸马此人风光霁月,温文儒雅,虽体貌有差,时常遭人非议,但只要与他相交,便知他有君子之风,待人谦逊温和,做事体贴周到,同他往来,自是怡情悦性。
苏梅见端起茶盏,默默喝了一口,再开口的时候就轻声许多,“慕怀如此聪慧,被你看穿也不意外。但我认为以你之才智,应是看破不说破,两厢都免得为难。”
饶是如此,当徐方谨前来说此事的时候,苏梅见还是从心底感到了一阵暖意,他平生并无多少知交好友,大多人都以他身体残缺,肥硕健大疏远于他。
多年来更是流言缠身,说他出身卑贱商贾,却娶了长公主,癞蛤蟆吃了天鹅肉,就连长公主在外都受了不少异样眼光。他与慕怀不过有几面之缘,却得他诚心相待,实有愧意。
徐方谨双手合十交握放在案桌上,听他的语气,心慢慢沉了下去,“驸马有意为之,想必是别有深意,是慕怀唐突了。只是此事牵连灾情,朝野多少双眼睛都看着这里。若是捅了出去,驸马怕是很难全身而退。”
苏梅见搁下的茶杯,“慕怀可知我为何会来这?”
驸马为何会来这?自然是陛下的旨意——想到这里,徐方谨的背脊慢慢挺直,苏家富甲一方,不然当年也不会为了娶长公主拿出两百万两的聘礼,不过此后苏家也挂上了皇商的旗号,得了许多便利。
可如今,竟是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苏梅见见他眉头紧锁,叹了口气,“慕怀,从我这里出去的证据不是空穴来风,苏家确实这些年凭借着朝里的关系暗中犯了不少事,是罪有应得。”
这话从驸马的口中说出来颇为诡异,徐方谨一时拿不定主意,思虑再三道:“此前苏家的确在此次河南灾情大发难民财,但驸马前来,更是为了赈灾。”
见他一点就通,苏梅见心中有说不出的复杂,“你应该知晓这几年国库空虚,北境所需军需逐年累增,河南灾情是各省中最严重的,为大局考虑,也必须得控制好。若是此处一乱,就像是破了一个口,沸水盈锅,各种纷乱都起来了。”
徐方谨垂下眸光来,“只有最了解苏家的驸马来,才能挪出更多的钱银来,灾情如火,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银和粮食。”
“所以打一开始,陛下目的就是利用苏家,合情合理地拿出赈灾款来,同时将河南贪腐的官员和狼狈为奸的商贾昭告天下,让天下舆情都有个泄洪的口。再者,彰显朝廷仁爱之心,稳定纷扰的朝局。”
他的话里仍有犹疑,苏梅见轻笑,“慕怀,你别把我想得那么高风亮节,为国为民,我亦有私心,只不过慕怀还是不知道为好,”
苏梅见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缓步走到楹窗前,“所以慕怀不必为我考虑,只往前走便是,灾民为重,耽误之急是要赈灾。”
“且依我对你的了解,无论你今日来不来,你都还是会这样做,这就是我佩服你的地方,心性坚定,不为外物所扰。但你还是来了,说明你胸有丘壑,苏某平生能与你相交一场,足矣。”
徐方谨亦站起身来,“驸马言重了,慕怀也不过是个俗人。但苏家是苏家,驸马是驸马,若来日有回旋余地,慕怀还是想为驸马争一争。”
苏梅见回头遥遥望他,“有友如此,夫复何求。只是眼下的事要紧,容不得我们再耽搁了。慕怀先回去吧。”
自徐方谨走后,封庭默默从暗房里走了出来,见苏梅见站立于窗前久久不语,声音冷了几分,“我多次笼络徐方谨不得,他倒是对你真心实意。”
“见你二位往来,让本王好生羡慕。我从前只觉得徐方谨手段了得,引得平章多加维护,秦王谈起他亦是叹惋颇多,现在看来,他也有可取之处。只是重情重义,多受芜累,此人做事,断不会为名利所折。”
听他话中的森冷之意,苏梅见不由得蹙眉,“殿下天潢贵胄,麾下仁人志士不计其数,何苦强求慕怀。”
不过话说到这里了,苏梅见还是恭顺地行了个礼,“苏某应承过殿下,会全力相助,还望您看在我的面上,对慕怀多一些宽容和仁慈。殿下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当知宽仁是长久之道。”
封庭走上前去扶起了他,笑道:“驸马所言极是。”
笑意不达眼底,但面上的客气半点没少。
***
一晃十多日过去了,这段时日里河南一些府县总算落了些好几日的雨,久旱逢甘霖,赈灾也稳步进行,一时颇有向好之风。
封衍坐在案桌前,听声辨棋,修长的指节将暖玉的白棋落在了棋盘上的一处,不远处的脚步声传来,他神色未动分毫。
“参见怀王殿下。”元先生跪地行礼,听到封衍漫不经心地一句看座之后就坐了下来。
封衍掌心里搁了几颗棋子,清脆的落棋声莫名让人心头一紧。
青染上前为元先生上了一杯茶,热气氤氲间,元先生开了口,“我此次前来,是为了赈灾一事,还望殿下恕我贸然前来的失礼。”
“天下难事,无非为了钱,北境军需粮草,西南苗民叛乱,亦是河南的灾情,总逃不过一个钱字。”
文言,封衍眸光定了几分,淡声道:“说下去。”
“我托我家主人前来,为殿下献一策。殿下应知道陛下此次让驸马随同齐王前来的深意。我家主人手中亦有苏家的罪证和线索可供殿下探查,可帮殿下从中寻到钱银来。”
“我要钱银来作甚?你所说之事都是朝事,自有内阁和百官去操心。”封衍的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任何起伏来。
“苏家富甲一方,累有巨财,若依照陛下之意,未必都能物尽其用。眼下陛下急于修陵寝,常有顾不得的地方。不然殿下今年也不会挪用定王所抄家之财先行解送边境。”
封衍这才转过身来,眼底添了分玩味的笑意,“金知贤往日也和苏家有往来,怎么想起来卸磨杀驴了,是怕苏家的事闹大了惹祸上身吧”
彼此都看到了利益所在,元先生也占不了上风,只呷了一口茶,“我家主子只望殿下能相助一把。”
封衍随意散了一把暖玉棋子在棋篓里,“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那就看你家主子的诚意了。”
元先生随后将带的东西一一呈上,其中几个箱匣还装了几味极珍贵的药,“听闻世子近来身子不舒爽,我家主子特地搜罗了一些珍稀的药材来一并奉上,还望殿下笑纳。”
青染俯身将东西端了过来,查验过一番后走到封衍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等到青染退到一边,封衍才正眼看元先生,声音漠然,“你说你是积玉故友,可本王思来想去,都不曾见过你。”
元先生端直坐来,提到江扶舟,他的眼中一闪而过的恍惚,“殿下自是没有见过我,就连我也不过见过小侯爷三面而已。”
“我初见小侯爷是在朝暮楼,他在老鸨的面前出言维护我,还给了我一瓶伤药。我犹记得小侯爷第二次来,同我说起过他的心事。如今他已逝,念在往日之情,我想让殿下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