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92)
江怀瑾顿了一下,眸中似是也有些深沉,再出口时声音便低了下去,“心上人只有一个,心里时时念着想着,最重要的是,你若真的钟情于她,就起了独占的心思。”
对于这方面的情感实在匮乏,江扶舟有些迷糊,他无意识地拉着江怀瑾的衣袖,“原来是这样。”
“你喜欢哪家的姑娘,让阿爹听听,也好让我同你娘上门提亲。”
不知为何,江扶舟忽然想起了江怀瑾见封衍的那个场景,心里一哆嗦,顿时不敢细想了,忙道:“我可没喜欢谁,阿爹你还是好好管管我哥吧。”
两人说着说着又提到了往日的旧事,笑成了一团,没有注意到远处站在一旁注视的江池新。
“回去吧。”江池新淡淡收回了眼神,转身就往回路走去。
秋茗托着盘,忙不迭跟上,愤愤不平道:“少爷为什么不过去,天一冷,老爷便腿脚湿冷,这瓶药你可是为老爷寻了许久。还有你的课业,也是昨日就同老爷说好今日要细看的。”
江池新脚步不停,面色冷了下来,“说够了没有?你若是想去便自己去。”
“奴才是给少爷抱不平,这小少爷一出现,老爷的目光就全被他夺去了。他是春风得意,就连远在北境,老爷都念念不忘。”
江池新顿下脚步来,自嘲一笑,“积玉贪玩,父亲操心些,但对我也不差,府中为我请来西席也是大家,我的课业他都仔细看过,还替我斟酌笔墨,提点许多。”
明明一块糖也是两个人分,一碗饭也可以分得平,可江池新就是能感受到江怀瑾对江扶舟的偏疼,那种欢喜从来不从器物里得见,而是一言一行中渗透出来的。
扪心自问,父亲已经对他够好了,放眼身边的世家子弟,哪有父亲会从小手把手启蒙,还亲自带在身边学为人处世的道理,生病时席榻不离,哭喊时耐心哄劝。
他原以为自己从小跟在父亲身旁,陪同父亲经历过京都里的许多风雨,他们应是最亲近的。可积玉回来后,他才发觉,所谓父子之间真正的亲密无间便是如此,甚至往来信件,悉心问候,都能见父亲的挂怀。
所有的不甘心都潜藏在心底里,不敢宣之于口,他仰望父亲,怕自己这点可悲的嫉妒心会让父亲感到厌恶。
若是积玉打他骂他辱他,他的心里还能好受些,为自己卑劣的心找个借口,可偏偏积玉待人真挚坦率,对他这个哥哥,更是亲厚有加,还记得他所有的喜好。有一回他生病缺了一味药,隆冬大雪里,积玉跑遍了全城替他寻来,又在床榻旁默默守了他几日。
“少爷,可自从小少爷回来,老爷的眼里就再也……”
江池新冷下脸来,“你若再挑拨我们兄弟之间关系,我即可便将你打出府去。”
秋茗只好喏喏不敢再言。
***
调整了心情,江扶舟终于愿意出门了,他性子随江怀瑾,一向看得开,若是弄不清的事便再看看,有时糊涂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先是同师父入宫面圣,再次见到了那位金銮殿里高坐的君主。延熙帝虽体虚病弱,但威严依旧,甚至将他召来身前仔细看过,夸赞了几句,说此次退敌百里,扬威北境,他可是立了大功,少年英才,后生可畏。
江扶舟心里莫名萌生了几分忐忑不安,面前看着和蔼可亲的君王,却与东宫有些深深的罅隙,因着是叔侄,到底隔着一层。延熙帝膝下的独子不过三岁,而东宫树大根深,是礼法正统,在朝中颇有威望。
这些年,没少听说延熙帝与东宫不和,东宫动辄得咎,举步维艰。
可在如今在江扶舟面前的却是一个年老力衰的君主,他浑浊的目光里,深远广阔,越过万里河山。
他虽年迈衰朽,却勉励撑着江山社稷,事事尽心,宵衣旰食。大魏的前几任的君王都恪守着保守的边境战略,甚少主动出击,若遇敌袭,首选也是以天子之名,下发文书斥责,而后便是和谈招降。无它,一场大战太过劳民伤财,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北境永无止境的袭扰,边民深受其困。
延熙帝则不同,他主张出战扬威,寸土必争,虽累受非议,但他分毫不让。盖因永兴帝端州被俘后,大魏在四海诸夷眼中如坍塌的巨山,西南边境动乱,东南海患频繁,北境诸部落更是愈发嚣张。
经他多年耕耘,总算边境勉力得以安宁。延熙帝这一挥手,便给了北境诸多将领扬名立万的机遇,江扶舟少年得志,除了他自身英勇无畏外,也离不开延熙帝对边境诸战的倾国相助。
因而江扶舟对延熙帝的情感极为复杂。
恭敬退下后,江扶舟趁着没人注意,游荡过大街小巷,趁着没人注意,溜走了几圈后,循着小路,进了一座深院府宅。
他想着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封衍,转过月洞门和长廊,青染已经在等着他了。江扶舟小声嘀咕,还真的是什么都逃不过封衍的法眼。
都走到门前了,江扶舟忽而有些犹豫,面色为难,想起了那日尴尬的情形,脚步便犹疑了起来,“四哥是不是很忙,要不我改日再来?”
青染楞了一下,露出一抹得体的笑来,“殿下得了闲,正等着小少爷。”
得了闲才完蛋,莫不是要算账,江扶舟脚底抹油就想走,他挠了挠头,“他平日里那么忙,得了闲更该歇一会,不如我先走一步。”
眼看着江扶舟就要走,青染急得差点发疯,殿下面色难看已经好几日了,好不容易等到了江扶舟愿意上门来了,这还没见就要走,殿下岂不是得气死。
这时,忽然一个声音传来,很淡的一声,却携着雷霆重压,“江扶舟,你若是不愿来,日后便再也不用来了。”
一字千钧,如施了定身术,江扶舟挪了一下脚步,从善如流,拐了个弯,讨好地笑了笑,“殿下日理万机,我也不能不识抬举,这就来。”
青染看着江扶舟的脚步有些发虚,不由得觉得好笑,亲自替他们把门给关上了,心里默默为江扶舟祈福。
踏进屋内后,身后的门忽而就被青染关上了,乍然这一声,还让江扶舟吓了一跳,他磨磨蹭蹭着步子,慢慢往书桌挪去,只见封衍正伏案提笔写字,眉目邃然专注,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到来。
见状,江扶舟的心勉强安定了下来,悄悄拿起了砚台里的墨条研磨,眼睛不由自主瞥向封衍的笔下。
这一看可不得了,啪嗒一下墨条滚落在地,江扶舟差点吓出个魂飞魄散,声音都抖了些,“四四哥……你怎么也在看这个。”
只见案上封衍摊开的书正是那日他看的那本风月话本——《春花秋月何时了》
封衍不动声色,抬笔继续写,“看看你这几日都在用功些什么。”
江扶舟不敢动,像是偷吃被抓的猫,寒毛竖起僵硬着站在一旁,他的脑子现在更加混乱了,本该批注四书五经的金尊玉手,现在却在批阅风月话本,怎么看都违和诡异。
“四哥,我错了。”江扶舟老实低头认错。
“你哪错了?”
“我哪都错了。”
闻言,封衍停下笔来,翻过刚才写的那一页,朱笔勾画出来,“唯男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这写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