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147)
封竹西默默点头,瞬间又觉得手里的这些揭帖和状告烫手了,之前当个笑话看,是他与朝中的官员不相熟,若换做他认识的人被诬告和陷害,说不出的寒凉和惶悚就涌了上来。
这样说来,封竹西便多了几分认真,将手中的访单再认真读了一遍。
读过一页来,他余光忽然看到了徐方谨指节上的伤口,不由得想起那日徐方谨失神摔了一件茶具,还不慎划破了手指,只草草包扎之后就陪他去见了封衍,思虑一瞬,那晚的端倪浮上心头来。
“慕怀,那晚在怀王府,你怎么没在殿内等我就先出去了。”
徐方谨的心蓦然定了一下,猝不及防想到了封衍那日的试探,面不改色地翻过一页纸来,“怀王殿下养伤,我终归是外人,不便打扰,同殿下谈论了几句朝事之后就先退出去了。”
这话无懈可击,但封竹西在里间隐隐听到了物件摔打的声响,出来之后又看到了有些凌乱的案台,眼底沉了些异样,但他再抬眼之后就掩去情绪,打趣道:“不说你,就是我在殿内,被四叔考校功课也会手足无措。”
“真是苦了你了。”
徐方谨眼睫轻颤,手心里添了几道指尖的划痕。忽然觉得再在京都里待下去,他怕是会显露更多的痕迹,该回去和简知许想个对策来才是。现在暴露身份还不是时候,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若是出了纰漏,或许就前功尽弃了。
思虑过后,他落笔在纸上的力道重了几分。
***
夜色沉暗,灯火微弱,枝叶随风飘摇,投下斑驳的光影,无人经过的街巷显得分外沉寂。
王慎如在一僻静院落里与徐方谨碰上头,两人对视一眼之后,脚步都放轻了些,观测四周之后,推开了院子的后门,又遣人在外守着。
“慕怀,父亲他将这院落藏得可真严实,我废了许多功夫才顺藤摸瓜找到此地。”王慎如幽幽的眸光落在了灯火沉暗的屋内,话语中意味不明。
徐方谨想起王慎如与王士净父子因此事离心,不由得一叹,“道生,事已至此,总要探个究竟。”
轻叩门扉,屋内在桌前独坐的女子缓缓前来开门,一见到王慎如,她忽而一顿,沉默过几息后,她轻声道:“今晨接到了王公子的信,一直在此等着,两位请进吧。”
王慎如一早便让人送信过来,且让人等候回音,若是女子不想见他们两人,便可回绝。毕竟王士净曾经与此女子有交集,于情于理,他也不能唐突冒犯。
屋外灯光昏暗些,进屋后两人才发现女子白发轻挽,在烛火的照应下显得清雅沉静,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
“老身姓李,王公子,你前来想必是为了王大人的一事,听闻王大人染病离世,节哀。”李夫人拿起炉火里烧着的茶壶,替他们两人倒了杯热茶,茶香淡雅,弥漫期间,让人心神宁静。
王慎如沉下心来,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问道:“老夫人,晚生的确是为了家父的事前来,冒犯之处还请见谅。晚生想知道您与我父亲是何关系?”
李夫人搁下茶盏来,“我与王大人不过几面之交,并没有什么关系。他是受人所托,给我一个安身之所。王大人光明磊落,清廉正直,绝非苟且之人,莫要因我毁了王大人的清誉。”
心中的猜测终于落了地,王慎如心中骤然悲喜交加,苦痛难抑,却又不得不怨恨多年来一直不肯坦诚相待的王士净,他若是瞒着,想必有不想说的理由。
徐方谨的指节倏而扣紧泛白,显然是想到了王慎如跟他说过的话,哑声问她:“老夫人,那您认识江怀瑾吗?”
李夫人蓦然抬眼看向了徐方谨,“这位公子是……”
“我曾寄住江府,江怀瑾是我敬重的长辈。”
她面前的茶盏突然被她不慎碰倒,眉眼里多了分诧异,瓷片碎地的声响回荡在屋内,让三人纷纷都沉默了下来。
许久,李夫人才收敛了打量的视线,缓声道:“我幼时曾与江大人定过亲,我们住在同一个村落里,两小无猜。可后来乡里遭遇了洪水,天灾无情,从此辗转他地,不得而见。后来我流落到京都里行乞,突然有一日在巷口撞见了江大人,他那时已经飞黄腾达,还娶了平阳郡主,儿女双全。但他还是将我安置在了外头的宅子里,让我有了安身之所。”
徐方谨发怔了片刻,手脚不自觉发凉,低声道:“原来如此。”
王慎如眉头紧蹙,一时怅惋的思绪在心头蔓延开来,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久久不散。王士净暗中替江怀瑾筹谋,自他死后,又照管了他在外安置的李夫人,为了江怀瑾的名声,多年来不曾道出实情,父子俩性情又都刚正耿介,磋磨之下,谁都不肯想让。
直到两人走出门来,面色都沉了些深幽,一时无话可说。
月明星稀,徐方谨抬头望向高悬的皎月,“道生,造化无常,你也该放下心来。”
但王慎如却觉得徐方谨的神色不大对劲,恍惚中神色迷惘,许还在震惊当中。毕竟江怀瑾向来与平阳郡主鹣鲽情深,琴瑟和鸣,他曾在江府中寄住,想必也见过两人举案齐眉。
“慕怀,你——”
话音未落,突然一只飞箭破空而来,猎猎作响,直直射在了他们面前,惊得两人立即防备了起来。徐方谨当即拿出了皂靴侧边藏着匕首,冷厉的眸光扫向了箭羽来的方向。
再凝神看,发现几个黑衣人站在了房檐屋顶处,似风飞过,燕雀盈走,继而侧过身来又是一箭飞射而来,徐方谨一把用力推开王慎如,翻滚过身来,掀起了灰尘,他的心遽而重重一跳,呼吸猛地急促。
“——噼呲。”
刀光剑影之声从高处传来,徐方谨抬眼就看见早前在河南跟着自己和封竹西的几个暗卫飞身出来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一时寒芒毕露,剑光凛冽,往来间刀影晃眼,脚步飞快,几块瓦片随着错乱的身形掉落,噼啪砸在了院落里,。
徐方谨倏而起身,步子飞快,往里屋走去,推门而入却见人去楼空,刚才和他们说话的李夫人已经无影无踪了,唯有一星烛火仍然亮着,好似青烟幻梦。
心中不可名状的诡异感再次袭上心头,但来不及多想,徐方谨快步踏出门外,想要去看看王慎如的情况。
刚踏出屋门,就看到了院门口站着的宋明川,两人隔着灯火遥遥相望,他的脚步乍然停顿了下来,身躯定了一瞬。
而此时王慎如也快步走了过来,着急地看了一下他,忙问他:“慕怀,你可有事?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无事。”
徐方谨掀起眼帘,屋檐上的黑衣人和暗卫已经消失,来去如风,他也不知个中详情。但混沌中,他能隐隐察觉到,今日他们的行踪早就暴露了。更确切来说,或许是有人故意要引他们来这里。
自从封铭死后,他就一直在思索到底是何人在背后摆布,而他的目的是什么,可接踵而来的事情又一步步往当年的事上指引,这位故人,究竟是敌是友?
事已至此,这个院落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徐方谨和王慎如往院门口走去,不可避免地正面碰上了宋明川,而对于宋明川的到来,更是令人匪夷所思,都不禁让他怀疑,今日之事是否与他有关。
但抬眼对上了宋明川极其复杂交错的眼神,徐方谨又有些拿不准了,手心里攥出一把汗来,不动声色地将匕首藏了起来。
“宋大人,不知有何事?”
王慎如古怪地看向了宋明川,又扭头看了看徐方谨,诡异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打转过两圈,淡声道:“宋大人,我们前脚遭遇了刺杀,后脚你就赶来,这不免过于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