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58)
苏学勤只恨自己穿来的时候主角江怀瑾已经死了,故事的发展已经到了下一代,且许多事情与他笔下写的迥然有别。
不过,苏学勤却在这本话本的批注里感受到了封衍的清寂,原来不止星眠在想着念着。
为此,他走过廊道的步子都带了几分沉重,灯火映照下落下长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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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明坊羊肠巷尾的屈家小院里,礼部右侍郎屈洪均正坐在廊下唉声叹气,七十多高龄的他多次请辞,就是想过几年安生的日子,不用再为官场里的纷扰所惶惶不可终日。
这些年他都是混过来的,说得好听叫学问好,满腹经纶,说得难听了就是吊书袋子。若不是一年一年熬着,他也当不上礼部侍郎。好在上头有个礼部尚书王士净冲锋陷阵,他便装聋作哑,老老实实做事,不逾矩一步,也不想惹麻烦。
若不是王士净亲自上门请他任此次京都未名府乡试的主考官,他也不会去接这个摊子,还说此事过后便准予他告老还乡。他再次叹气,整张脸皱在了一起。
人说科举主考官是莫大的荣耀,可屈洪均人到了这个年纪,已经不想去掺和明里暗里的请托和捧高踩低的纷争。
这不乡试主考官的名头刚下来,就有人往自家送礼走动,官场里没有秘密,所谓绝密不能为外人道也的那些事,都是污臭不堪的烂泥。
屈洪均这几日除了应卯上值,便是掩人耳目匆匆折返家中,谢绝一切繁琐的请托,好在自己已经七老八十了,不中用了,还有别的房考官可以叨扰。
“人家贪不贪可跟老夫没关系,各人自扫门前雪。” 屈洪均唉声嘟囔了一句,摆着一张苦瓜脸有些闷闷不乐。
“爹,你都蹲在墙角一个时辰了。不就是一个乡试主考官,不知道的以为您坐上会试主考官了。” 屈洪均的儿子屈利昭见他爹止不住地唉声叹气,也觉得匪夷所思,在他看来,能担任科举的主考官是何等的风光无限。
“臭小子,你懂什么,若是会试主考官,你爹我现在就找块豆腐撞死。”
屈利昭有些好笑,“您老这胳膊腿的去撞豆腐,指不定是谁先碎呢。”
屈洪均拧紧眉心,拂袖而起又换了方向继续对着墙角,“人老了不中用了,若不是为了你的前程,你爹早早就辞官归隐了,犯不着在这左右为难。”
他这幼子已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却还是这般稚气,也怪他没教好,明知这孩子不适合官场,却还是把他拽上了科举这条路,考了这么些年了,才勉强够到一个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偏生他是礼部侍郎,下头的人自作主张,选了他这个不懂变通的儿子做了庶吉士,入了翰林院。
眼下他在翰林院抄书抄久了,脑子都抄坏了,还真以为担任主考官是什么好事。每每屈洪均想同他说到里头的门道,都被他这个榆木脑袋气到昏厥,他还在他面前大谈什么为官之道,致君尧舜,拯救苍生。
他应承了王士净,除了日后他退走后其子能得其庇佑,还有就是想给屈利昭挪挪地,外放也好,多学些为政之道,别在京都城这一滩浑水里搅和着,不然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唉……”屈洪均又一次对墙自叹。
“儿子的前程自己可以挣,我虽是三甲出身,可也不是赶在了好些二甲的上头,做了翰林院庶吉士,可见他们是慧眼识珠,知晓儿子总有一日会飞黄腾达,封疆入阁。”
屈洪均痛苦地捂着脸,险些气都喘不上来,低声暗骂:“对牛弹琴!什么慧眼识珠,官场里的那些鬼怪管你是宝珠还是臭泥巴呢。”
越说越来劲了,屈利昭奋然起身,斗志昂扬,目光烧灼,“莫说小小的乡试主考官,就是会试主考官,我日后也不是没有机缘。届时便是桃李满天下,多少英雄尽……爹你干嘛去。”
“你爹我去洗洗耳朵。” 屈洪均捂着耳朵躬身就偷跑走了,再听下去他怕是要折寿。
屈利昭愤愤不平,大声喊道,“王大人这是看重你,你老可别耽误事。”
好在屈洪均已经走了,若是听到自己儿子这番话,高低得不顾体面地啐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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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暖风和,花香四溢,长公主府假山庭院内群芳争艳,姹紫嫣红。细听流水潺潺,游鱼戏于香远益清的芙蕖池中,硕大的荷叶上晶莹剔透,水珠滴落。
站在游廊长道里的徐方谨与驸马共赏此景,驸马健谈且见多识广,两人一路交谈甚欢。
今日本是陆云袖带他来见长公主,但长公主近日身体抱恙,不喜见外人,只传召了陆云袖进去叙话,让驸马招待徐方谨。
徐方谨从前是见过这位驸马,但只是匆匆一面,未有过结交,今日方知传言害人。我朝驸马的择取自削藩后便逐渐趋向庶民之家貌美者,不许文武大臣子弟得预。
长公主的这位驸马着实特殊,一来他是江南富商出身,腰缠万贯,二来他肥膘体壮,约有二百余斤,出门抬轿需八名精壮轿夫共抬。
长公主的第一次婚嫁因朝局变动远赴北疆,婚后四载,亲自杀了通敌叛国试图将她进献给塞外异族的驸马,由平阳郡主护送,千里回京。她第二次婚嫁则是自己亲自选取,不顾众议嫁给了堆金叠玉的江南富商苏梅见。
那年因北疆战士频繁,国库空虚,官员的俸禄六个月都未曾发放,当此国困民穷之际,是长公主拿出了两百万两银钱,稳住了朝局,此后便在朝野中有了一席之地。
驸马苏梅见,人如其名,有傲霜凌雪之姿,是风光霁月的谦谦君子。虽体貌有差,但徐方谨与他一番交谈,实在佩服他的言谈举止,见识谈吐。苏梅见商贾出身,却也游历过名山大川,知晓市井之门道,也懂黎庶之悲辛,且言语中恭谦有礼,待人诚挚平允。
“徐公子朗朗如日月入怀,思有高见,听闻明年便要参加会试,苏某在此祝徐公子金榜题名,不虚此行。”驸马眸光真挚坦率,待之以平辈之礼,全无居高之气。
徐方谨通过这一番的交谈,也生了结交之心,便同他谈起了科举的事,二人不自觉便走到了府内侧门僻静的小院外。
岂料一声跋扈骄横之语,让两人齐齐停下了脚步。
“江沅芷,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你看清眼下的形势吧,江府谋逆,已是罪大恶极,若非陛下开恩,准你嫁给萧则名那个废物,你早就充入教坊司成了供人取乐下贱玩意。”
“我江沅芷如何做事,与你无关。” 江沅芷淡淡的一声,让一墙之隔的徐方谨不由得一震,五年了,他再次听到了阿姐的声音。
当年江府覆灭,女眷中唯有嫂子孟玉瑶和阿姐江沅芷在观缘寺礼佛免于一死。江府获罪后,孟玉瑶与幼子被充教坊司,而江沅芷因萧则名冒死从家中偷得丹青铁卷以换她的命,陛下则下旨让萧则名娶江沅芷。
阿姐虽是阿娘从战场上捡回来的遗孤,但爹娘也是珍之爱之,怎料有一日遭此欺辱,徐方谨在袖下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过几日便是乡试,萧则名这个废物考那么多年连个功名都没有,你呢,这么些年了,也只生了个丫头片子,也难怪你还念着你曾经那个未婚夫,人家现在可是步步高升,官运亨通,哪还看的上你这个叛臣之女,有辱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