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126)
封溪岚忽而抓住他衣襟,用力纠缠着不肯放手,“我们再想想办法,你不要做傻事。”
苏梅见静静站着,他再也克制不住,将轻颤的手放在封溪岚清瘦的肩头,一言不发,默默垂眸看她落在灯下的长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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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封竹西和徐方谨都为河南突如其来的重灾忙得焦头烂额,在歇息的间隙里还要规整一些账册,梳理出其中的疑点。河南灾情已上达天听,民怨沸腾,根本不可能草草了事,故而钦差和地方省府之间需要来回拉扯博弈。
封竹西今日去盯着邻省协济的赈灾粮,亲力亲为,一笔笔仔细看顾着,还要抚灾安民,早已熬红了眼,回来的时候满身泥泞,倒头就睡,谁都叫不醒。
徐方谨心思深重,辗转难眠,索性挑灯再看起了往来的账册。虽说烧掉了昔日规整的账目,但齐王还是让人连夜送来了一些关键的账目,显然是还要他插手此事。
凭着记忆,他在纸张上勾写着,思绪停顿之处,对着烛台,怔怔出神,他恍然想起了在驸马的别院里见到的封衍,有些难以言喻的心绪漫上了心扉,又不禁想,他来河南又是要做何事。
正当他恍惚之际,忽然门被敲响,一听来人的声音,徐方谨立即起身,将他迎了进来,又抬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他。
“王兄,不是说今日启程返京吗?”
徐方谨见他眉眼憔悴,多日操劳,有些不忍,刚刚从洪水中死里逃生,马不停蹄就回到府衙里来共同处理灾情的事情,丝毫不顾受伤的身子,此等坚韧品性,实在让人佩服。
但京都快马传来了消息,王慎如的父亲王士净不遑暇食,宵旰忧劳,在内阁议事的时候又骤闻独子卷入洪水中下落不明,急火攻心,吐血而亡。
陛下感念其辛劳,且此番河南灾情深重,特辍朝一日,以示哀悼,王慎如现在必须回京处理亡父的丧葬。
王慎如面容枯槁,委顿颓然,自从听闻王士净猝死后他便是这般哀痛,他见徐方谨腰间挂了白巾悼念,一时感念肺腑,起身拜谢,“多谢慕怀还挂念着家父。”
王士净与江怀瑾当年在西南共患难,同入仕途,成为知交好友,族中亲眷亦有往来,徐方谨幼时曾得这位名臣的教导,如今见其身故,也不由得感伤缅怀。
他当即将王慎如扶起,“王大人为人刚直清廉,又是今岁会试的主考官,于情于理,慕怀都应如此。”
王慎如坐在椅凳上,神思不属,见他在看账册,便问他可发现了什么端倪,徐方谨思忖再三,将一本账册翻阅了出来,朱笔勾画出来的字迹醒目。
“王兄请看,这一处的账目往来的牵扯到了苏家,其中一些冒领赈灾粮的的灾民着实可疑,其户籍和名册都在,人却凭空消失,我起初以为人是死了,不过是地方官员为了骗取赈灾粮而弄得鬼把戏。但我之前在荥阳矿产案中见过账目,又潜伏其中多日,发现一些名字竟然对得上。”
此事骇然,又牵扯到了旧案,王慎如也立刻看了过去,凝神沉思,许久他才开口,“河南这地方水深得很,何止这一起旧案,近日我亦发现了些许的线索,关于前几年江府的案子,江礼致运粮一事就颇为诡谲。”
徐方谨惊愕,不经意间笔墨在纸上划过长长的一道墨痕。
只听王慎如压低声音继续道:“且我怀疑,我父亲的死不是意外,他一直在调查当年江府的案子,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江大人和靖远侯会牵涉到谋逆案里去。”
顾慎之前几日寄来的密信里有谈到王士净的事,他言及了蹊跷之处,但只是几句密语,只催促王慎如快些回京,称有事协商。
所有的消息全部充塞在脑海里,玎珰作响,徐方谨的思绪蓦然连在了一起,如果有人为了要阻止王士净找当年真相,那杀他灭口之人肯定也与当年之事逃不开干系。
电光火石间,徐方谨忽而想到了王士净和王慎如之间不和的传闻,且时间也很微妙,他不由得问出了声,“王兄我可否问你一件事,若你不想回复,可以不用答我。”
王慎如顿了一下,面色淡了几分,“你是想问我和父亲之间的罅隙对吗?”
见徐方谨点头,王慎如定定地看着他了许久,才道:“这涉及到一件旧事。当年我母亲病重在床,去寻我父亲而不得,就此落下卧床不起的顽疾。”
“后来我愤然之下去查,竟然发现我父亲那日竟在外头私会一个女子,不肯归家看我母亲。我怒气冲冲地去问那人是不是他的外室,父亲避而不答,只说与我无关,让我不要继续查下去。从此我和他之间便有了解不开的心结。”
徐方谨犹疑不解,王士净为人耿介中正,这么多年唯有家中的老妻相伴,一子一女皆是正妻所出,夫妻鹣鲽情深,患难与共,怎会又冒出来一个外室。
这样的困惑王慎如不仅有,而且存在很多年了,一开始他百思不得其解,看着病重的母亲,在深重的怨恨里对王士净百般憎恶,亦厌恨他甚至不肯出言解释半分。
但经久的年岁里,王慎如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经过走访和勘察,他终于发现了些许迹象,故而他神色复杂地看向了徐方谨,先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听闻慕怀幼时在江府小住过一段时日,想必对江府有些了解。不然也不会托人关照萧少夫人。”
徐方谨脑中的弦忽而绷紧了,他忽而有预感,王慎如接下来所说的话可能与江府有关,手心里凝出些许的汗来,喉中发紧发涩。
王慎如沉默片刻,轻声道:“此女子与江怀瑾江大人有关,据我所知,他们相识很多年了。但到底是什么关系,需要等到我回京在继续查访。”
恍若晴天霹雳,在徐方谨的脑海里炸开,他没想到有一日会听到这样的消息,他怔楞了许久都没缓过神来,直至王慎如唤了他几声。
王慎如也没时间多呆了,顾不上多说,只说如果有消息到时候等徐方谨回京,他们再一同商议,然后将自己随身带来的书册放在了案桌上,“这是关于救灾救荒和瘟疫的书册,你们应该用得上,往后危险重重,还望慕怀和小郡王多多保重。”
“我不宜久留,就先告辞了。”说罢便匆匆推门而去。
徐方谨站在门口,明月高悬独照,他直觉浑身冷得可怕,寒意浸过四肢百骸,阿娘的事情还没查出来,现在又多了阿爹这件事,往事迷雾重重,他忽而有些胆怯和惊惧。
难道爹娘当年的感情是假的吗?可为何他察觉不出半点端倪?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头疼欲裂的徐方谨只能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吹着夜间的凉风不住出神,手指冰冷刺骨,再也捂不上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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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从此不敢看观音——出自《梁祝》台词
第68章
窗外是这段时日里难得的晴日, 日光透过六角楹窗打照进在屋内的书案上。
封竹西和徐方谨天不亮就出府去督管中明府赈灾的一切事宜,先是带着人巡视灾区,再与河南官员一道商议安置流民的居所,安排人手清理无人认领的尸身, 烧毁后立下义民冢, 临时搭建救济堂, 安抚病重灾民。
回到居所时已是申时,日头正暖,但封竹西累得倒在椅凳上, 衣摆处有泥泞都顾不得换衣,一扭头就歪着睡了过去。粗粝的手指上磨出了血泡, 手腕上亦有几道划痕, 发皱的面皮上写满了疲累, 眼底乌青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