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112)
老人连连摆手,沙哑着声音,“你们是不是外地来的?快些走吧,不要留在这里了。朝廷不管河南了,这两年接连的干旱,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边遭这个几个村落,没剩几个人了,活下的都已经不是人了……起初旱灾的时候还能靠着余粮挺过一阵,后来越来越热,地里全干了,官府救济一阵就没粮了。等啊等,能吃的越来越少,开始的时候还有野草,后来就是石块、土块、树皮,能吃的都吃了,再后来,易子而食,惨绝人寰。”
徐方谨渐渐攥紧了拳头,眼中复杂交错,“如果我没记错,朝廷这些年拨了不少赈灾款和粮食来河南。”
“哪里够呢,就是无底洞,老天爷再这么旱下去,怕是要死更多的人。再说了,赈灾粮哪里能到我们身上。去年陈海潮大人顶着滔天的压力,开仓放粮,百姓感恩戴德,是顶过一阵,可后来……他也被抓走了,带着枷锁,现在也不知音讯。”
听到陈海潮的名字,徐方谨和封竹西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诧异,“您的意思是陈海潮大人是冤枉的?”
“何止是冤枉的,南阳府是河南的粮仓,怎么会在旱灾刚起的时候没有余粮赈灾?百姓苦巴巴等着一场雨,一些粮,若不是陈海潮大人,恐怕更糟糕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南庆府这两年不知死了多少人,省里的那些大人怕事发,都死死捂着这里。”
“这不,我在城里听说钦差都去中阳府了,朝廷是管不到这里了。”
老人泄了气,还是封竹西倒了些水给他饮下才勉强缓了过来,挥了挥手,有气无力道:“你们快些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此地太危险了。”
听到这句,徐方谨也知此地不宜久留,入夜之后指不定还有什么会出来。
他们本想带着老人一同走,但老人扶着椅凳坐了下来,苦笑道:“不用了,就不拖累你们了。我一把年纪了,家里人都死了,我就坐在这里,哪也不去。”
见他面色凄苦,怎么都不肯走,徐方谨叹了口气,也不强求,转头看向了封竹西,“平章,我们快些走吧,早日到景阳县。”
景阳县是南阳府的附郭县,南阳府的治所就在此地。
封竹西不死心,非要看看刚刚徐方谨他们在茶摊的后厨都看到了什么,不过一眼,他瞪直了眼,只见里间挂着的人尸有些已经风干了,砧板上的肉血肉模糊,锅里热气里煮着一滩血水,散发着一阵阵恶臭,腐臭苍蝇四处飞舞,油腻的肪液黄白交泛。
“——砰”
两眼一闭,封竹西顿时昏了过去,还是暗卫眼疾手快,飞快过去将人背了起来,又唤了几声“小郡王。”
徐方谨无奈扶额,只好让人先背着赶几段行程。
灼热的地干裂,目之所及寸草不生,头顶着刺眼的阳光,徐方谨踩过此地,深沉的眸光略过几分幽暗。
第62章
南阳府内, 埋头苦干的衙役正在提着水桶俯身用水瓢在灼热的地上泼水,滚热的青石地板上冒出滋啦滋啦的声响。衙役们挽着衣袖,手臂黝黑,动作麻木, 脖颈处累了一层又一层的热汗, 手脚累得发酸发软。
悠闲躺在院内摇椅上的南阳府同知孙余复手端着一碗鸡汤, 看着下属正在消暑热,躺在椅背上放松了腿脚,慢条斯理地睇了一眼身旁的通判, “周大人,见你近来消减了些, 还是要多注重吃食。”
通判满头是汗, 但手中的折扇还是替上官慢慢打着, 闻到了鸡汤飘来的肉味,吃了几日糟糠米的胃竟生出了几分作呕感来, 心里暗骂了几句,但面色依旧恭恭敬敬地道了句是。
他紧接着抹了一把汗, 战战兢兢地问孙余复,“大人,我们就这样拖着新来的知府会不会……”
孙余复不以为意,喝了一口鸡汤,唇上滚了一圈油腻, 咂摸了两句, “大人我都打听清楚了,新来的知府是监生出身,资历不深。不过是吏部临时补缺,踢了一个没资望的倒霉蛋过来。如今的河南地界, 谁还敢来担担子,有陈海潮前车之鉴,多少人避之不及。”
“再说了,知府让我等筹借粮食赈济救灾,又让下辖的九个县县令前来议事,简直异想天开。南阳府这个破落地方,草都不长一根了,还让我给他找人来,怕是几个县衙的门都快给啃光了吧。”
“也就是李伏那个傻子,还真把新知府当回事。” 孙余复拍了拍膝上的衣裳,“他想攀高枝,也不想想,南阳府地界到底是谁做主?”
“哦?本官也想知道这南阳府地界是谁做主,不如请孙大人好生说道说道?”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砸在了府衙内,一众衙役见新任知府前来,纷纷跪下见礼。
一句话让孙余复差点吓得魂不附体。手里捧着的鸡汤颠了颠,洒了几滴在衣裳上,他心疼了一下,然后眼急手快地将一碗热鸡汤全部倒入了通判的衣襟里,心虚地将碗扔在了一旁,却失手扣在了身旁衙役的头上。
那人吃痛一声,配合着孙余复发虚的表情,还有呆滞站着的通判,几人连贯起来像是演了一出戏。
徐方谨步履从缓,负手走了进来,封竹西面无表情跟在他身后,看到明显心里有鬼的孙余复,不由得嗤笑一声。
他几步走到了孙余复面前,鼻尖微动,了然的目光看向了他,语气平和,“孙大人为公务‘鞠躬尽瘁’,就连一碗鸡汤都和下属分食,真是难得的好官。”
被这一句话说得脸红耳赤,孙余复的脸色变了变,拱手见礼道:“大人见笑了,适才我与周大人还说南阳府的灾情,说大人这几日来尽心竭力操办公事,亲自翻阅府册,属下着实佩服。”
徐方谨错过身,径直走向府衙的正堂,坐在柴檀荷式大椅上,随手翻阅起案上的册子,“是吗,那不知本官吩咐下去的事可有结果了?”
说了这件事,孙余复立刻换上了一副苦相,耷丧着眉眼,拱手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南阳府的灾情严重,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府里等着省里的救济粮,省里等着朝廷的赈灾银,岂是我一个小官能左右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属下是真的筹不到粮。”
“再说了,南阳府下辖的九个县,三四个空缺吏部也没补上来,还有几个实在忙着安抚灾民赶不过来,灾情如此,大人还让人过来这不是胡闹吗?若是闹出了民变,大人也担不起这个责啊。”
孙余复言辞恳切,就差抹眼泪了,躬身哀切祈求,一副全心全意为灾民和上官着想的样子。
徐方谨见他做戏也不恼,抬手拍了一下惊堂木,平静的目光不起一点波澜,“既如此,本官也不想为难孙大人,同僚一场,理应为孙大人分忧。”
一声拍案响把孙余复五脏六腑都震了一下,不知为何,他心里陡然生出些不祥的预感来,脑子飞快想着应对之策,却还是在推官将一五花大绑的人推上来时险些吓破了胆。
“表叔,你救我,快救救我,他们这群狗东西,不分青红皂白就绑了我。我搬出你的名号来,他们都置之不理,还对我拳打脚踢的。”
地下那人滚了几圈到了孙余复的脚下,脸上像开了酱油铺,鼻青脸肿,嘴角淌血,哎哎呦地疼叫出了声。
封竹西挽着衣袖,不耐烦地上前去踢了那人一脚,然后果然地用一块白布撒在他嘴里,冷声道:“孙大人,此人好生嚣张,在城中大肆倒卖粮米,粒米千金,大发灾民财,家中还雇了打手,还扬言是你的远亲,我心想孙大人是为民做主的好官,怎么会容忍此等奸商在辖内为祸一方,这不,人我给你带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