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129)
“……办宴席”
“亲朋好友相贺……”
徐方谨骤然红了眼眶,他垂下眼眸来,密密麻麻的钝痛漫上了心扉,十年前的话此时再听,已是沧海桑田。
时移世易,屡变星霜,早已不似往昔,当年的江扶舟不顾一切地长跪于宫门只求封衍一线生机,如今的他们咫尺天涯,形同陌路,何其哀默。
也是这一醒,让褚逸有机会再拿过碗来给封衍喂药。
等封衍沉沉睡去,褚逸站在盥洗旁,递给了徐方谨一盒药膏,“是不是太疼了,我看你眼睛都红了一圈,擦过之后会好一些。”
徐方谨默默垂下眼帘来,轻声道了句还好。
第69章
宫楼巍峨, 朱墙斑驳,琉璃黛瓦清沐灵风,昨夜的小雨顺着瓦垄逶迤而落,晶莹剔透, 反照天光如翠玉。
殿内静默, 唯有笔墨的沙沙落响, 横竖有声。
良久,建宁帝撂下笔来,再摊开了今晨八百里送的紧急军报来看, 深邃的眸光落在字迹上多了分淡然,接过御案上温热的茶盏, 看向了悄声走进来侍候的宁遥清。
“鹤卿, 慈宁宫如何了?”
宁遥清俯身行礼, “回禀陛下,已经让锦衣卫的人严加看守, 太后娘娘并无察觉,奴婢已经安排妥当, 不得有任何人惊扰太后娘娘清修礼佛。”
“太后年事已高,外头那些朝事就不要去叨扰她老人家了。”建宁帝眼底略过些许冷然,“齐王送来的密折今日就批复回去,让他同延平郡王一道行事,现在还不是办河南官员的时候, 让齐王稍安勿躁。”
“眼下河南遭灾, 以安抚灾民为首要。雍王一事需得小心谨慎,切忌大动干戈。”
宁遥清将案上的奏折整理放好,温声道:“怀王殿下亦在河南坐镇,今岁新任的河南巡抚朱克忠是朱家人, 想必会妥善处置此事,陛下可安下心来。”
建宁帝倦懒地掀起眼皮来,摩挲着指节上的白玉扳指,“太后怕是要怨朕无情。可这两年雍王的手都伸到朕身边了,勾结王铁林还不够,河南这两年天灾,他还闹得欢腾,民怨如此,朕给他收了多少烂摊子了。”
宁遥清接过内侍送上来的茶,俯身替建宁帝换了一盏新茶,劝慰道:“陛下良苦用心,国事为重,太后娘娘会体谅陛下之心。”
肺腑里沉抑的郁气让建宁帝心烦气躁,他猛地咳嗽了几声,扶着椅栏的手力道重了几分,胸膛剧烈起伏,脸上颓了几分未散的病气,他苦笑,“怨也好,恨也罢。朕这身子骨也不知能熬几年,许等到朕先走一步,她才会念着朕一点好。”
听到这话,宁遥清立刻跪下,“陛下洪福齐天,定是万岁无忧。”
“鹤卿,什么时候你也学得这一套了,说这些千秋万岁的话来唬朕。”
建宁帝眼中浑浊,“死去何所道,托体共山阿,朕的陵寝是该加快些了,冷了金知贤一些时日,明日让他前来觐见吧。”
自王士净身故后,内阁便笼罩着一阵诡异的氛围,内阁首辅赵景文更是托病再三请辞,陛下不允,又亲自过府看望这位四朝元老,一同叙话,还赐下恩荫的恩典给赵家子孙,升了其孙赵其林为国子监司业,一跃几级,令人瞩目。
此番意味很明显,便是安抚住纷扰的内阁,一位阁臣亡殁,若首辅再请辞,会进一步引发内阁的动乱,底下的百官亦亦会纷纷猜测观望。
宁遥清敛眉应了声是,又近身从御案上拿出了奏折来,“陛下,今日西南边境有奏报,贺大人已经稳定住了局势,促成了和谈,再联合了边境其他部族一同施压,局势暂时安定下来。”
建宁帝颔首,朱笔在奏折上勾画,“贺逢年这些年在内阁长进不少,去岁北境边防中多冒滥功赏,虚报战绩,他能刚正不倚,从中甄别,又遣人亲信前往巡边,整饬军备,修筑墩台,开掘壕堑,呈进御夷良策,陈奏边情亦切中笃实。”
“着其加封为太子太保兼武英殿大学士。”
宁遥清顿了一下,眼眸静静垂落,如此以来,贺逢年在内阁的地位便升了,说话的分量也重了。内阁初入阁时一般只授东阁大学士,大学士仅是五品,即使入阁也不授殿号。
建宁帝搁下了笔,似是随意提起,“朕记得顾慎之去年领了翰林院的教职,此次就让他入阁吧,朝事纷扰,总要有人来担。”
不过短短两句,内阁的格局已然变了。
贺逢年虽是谢道南的学生,但二人的政见有时存在分歧,处事的做派亦有所不同。因是武将转的文官,贺逢年刚正强硬一些,且师生二人当年因为谢将时一直有心结。而顾慎之是王士净的学生,此前因为金知贤暗中阻挠,仕途也坎坷,明明与贺逢年是同辈,却迟迟未入阁。
宁遥清心一凛,陛下这是放了两条活鱼进内阁,亦是对谢道南和金知贤的敲打。前阵子因王士净身故,陛下好生冷落了两位阁臣一段时日。如今此道旨意下发,不知会引发多少朝堂的暗流涌动。
建宁帝似是累了,他倦怠的眉眼半睁,瞧见宁遥清在一旁亲自整理御案上的奏折,侧影萧萧肃肃,轩举如松柏,屈指在膝上轻轻敲打了几下。
“鹤卿这几月都是代掌印,今日便一道升了掌印吧,宋石岩也往前提一提。”
说罢,他也不管宁遥清是做何反应,只疲倦地挥了挥手,让他谢过恩之后就下去吧。
走出寝殿门的宁遥清乍见天光,冷热交替,心神有些不宁,险些被门槛扳倒,一直候着的成实立刻上前来搀扶住,“先生,你且慢些。”
成实楞了一下,他觉得宁遥清的手臂冰冷刺骨,见他莫名的神色便问了一句。
宁遥清捏了一手的冷汗,站直身来,三言两语的将殿内的事道出,成实听他升了掌印不由得眉梢一喜,但看到他不似高兴的神态,又喏喏声不敢说什么了。
“伴君如伴虎,焉知昔日的王铁林不是今日的宁遥清。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于我于他,没有分别。”
此话令成实错愕哑然,也吓出了浑身的冷汗,“先生……”
宁遥清不要人扶,沿着御道缓缓往前走,日光剪下长长的落影,格外瘦削。
成实跟在身后亦步亦趋,只听宁遥清冷漠道:“怕什么,有死而已。”
***
河南永王府,封铭正在翻阅书房柜上的书册,他凝眸细细看过去,字迹隽秀,笔锋柔利,可见写字的人内秀温文。
封昭故去后,此地便被封存了起来,就连书籍上亦覆上了尘土,这里所有的物件都没动过,霁蓝釉胆瓶放在髹朱漆有束腰方桌上,无人问津,瓶身的釉彩都暗淡了几分。
但封铭记得,这原先放的是霁红釉小口梅瓶,不过被他不慎摔了。
那时他年纪小,怕极了,躲在了柜子里不肯出来,手中一直捏着几块碎瓷,扎得满手都是血,还是封昭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了出来,轻轻擦拭掉他的眼泪,然后命人拿药来,亲自给他上药,细心替他包扎。
封昭见他身上有伤,轻声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他了,封铭楞了一下,低头扣着手指,撕着指尖破了的皮,倔强地说没人能欺负他,都是他欺负别人,他打架可厉害了,他们都打不过他。
听到这话,封昭轻笑,刮了刮他的鼻子,“你这么厉害,小爱哭鬼。”
在幼时封铭眼里,封昭像是天边挂着的月亮的一样,清冷皎洁,玉润冰清,不该让那些糟污事脏了他的耳朵,于是他别扭地转过头去,看向了满柜子的书,生硬地问他:“这些书你都看过吗?”
封昭没有计较,看他感兴趣,便拿出一本带图画的书来,慢慢讲给他听,一字一句温声细语,封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生怕错过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