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184)
但无论如何,胜败已逐渐分明, 为了平息风波,笼络人心, 谢道南没有再死咬着旧案不放,京察这锅水有沉寂的迹象。
贺府内,贺逢年难得清闲,亲自教导了自家子弟课业后便回到院落里煮茶品茗,悠悠弥漫的清冽茶香混杂了身旁浓重的酒气。
贺逢年这几日本就烦郁, 一见到喝得酩酊大醉的谢将时, 脾气和心头火直冒,但看到他侧过身来的满脸胡渣,眼底乌青一片,定身许久, 长叹一口气,就放任他去了,只让人煮好了醒酒汤送上来。
顾慎之先到,而徐方谨和封竹西随后赶来,几人在厅堂里坐下,但目光都不约而同看向了堂内醉生梦死的谢将时,神情复杂交错。
“贺大人,看样子谢小将军在你这几日了,难得你们俩一见面没吵起来,外头都等着看你们的笑话。”顾慎之觑了一眼在堂上事不关己的贺逢年,打趣了几句。
贺逢年这些时日都要被谢将时这个人烦死了,赶又赶不走,谢府的人上门好几次,都没能带走他,就连近来与贺逢年关系僵硬的谢道南都亲自过府,也是无功而返。
贺逢年呷了一口茶,眼中略过几分无奈,“我这难得清静,他非赖在我这,我有什么办法。你们来得正好,快把人劝走。”
听到这话,顾慎之咂摸了其中的意味,“他家老爷子风头正盛,不日就要升任首辅,就连深得圣心的金知贤都避起锋芒,他不过被训了几句,这就要生要死的。”
此时,一直沉醉的不醒的谢将时忽而坐了起来,他混乱揉了一把脸,几分醺然,眼底清明了些,“贺逢年,你什么时候答我的话,我就什么时候走。”
他这一声让在场的人都静了下来,刚才说笑的顾慎之敛了笑意,再看向贺逢年的眼神多了分探究。
他们几个都知道,贺逢年此次就是牵扯进了边防军情的事务里,而他在顺着谢道南在大理寺的痕迹查上了北境边将贪腐的事。
“就算知道了这事,对你有什么好处?”贺逢年抬眼看着非要个答案的谢将时。
谢将时沉默了许久,“有人给我了当年运粮官和积玉几个下属的情报,如果我没猜错,那人应该是金知贤,我不知道该不该信。”
这语气怀疑里带着几分茫然,酒意充斥在肺腔里,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圈椅里,肩膀塌了下来,眼中分明有什么东西动摇了,神情恍惚。
顾慎之终于明白了今日贺逢年将他们几个叫来的意图,这几月来谢道南和金知贤的争斗,将当年江府的事掀个七七八八了,但如今陛下龙颜不悦,被金知贤当做筹码的旧案再一次被掩埋了下去。
贺逢年轻咳了几声,将手中的茶盏搁在了案桌上,淡声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你的,叫殿下和慕怀前来也是为了此事。”
“你猜的不错,当年江扶舟的叛国案的确是与你父亲和金知贤有关。”
一句话足以让谢将时脑中全部的侥幸打破,他怔怔然地抬头,眼神麻木,声音嘶哑了几分,“你说什么?”
封竹西近来介入朝局后,也将事情大致理了理,如今看到谢将时这样,他唇角似讥似讽,“谢首辅爱子心切,替谢小将军铺出一条康庄大道,平步青云,怎么,现在还替积玉喊冤了?”
“平章。”
徐方谨淡淡扫过去一眼,按住了想要继续嘲讽的封竹西。
斟酌了许久,徐方谨语气平淡道:“当年北境敌袭是偶然,也是必然。边将守边不力,消极对敌,边境枉法徇私,贪污腐败,以至于边防空虚,敌军长驱直入,直破两关三城,烧杀掠抢无数,戕害边民。”
“谢道南提拔过的几个边将都深陷其中,牵连甚广,他暗中传了假军情出去,搅扰乱局。而金知贤又因弟子袁故知在四川救灾,暗中扣下了运往边境的军粮,为了掩盖行踪,嫁祸江扶舟倒卖粮草。当年敌袭,举国沸议,人心惶惶,朝廷需要平定人心,安定纷乱局势,有一人担下最大的罪责,成为代价最小的选择。”
久久的沉默似有压迫,厅堂内的气氛都冷凝了。
封竹西到底是年轻气盛,他冷笑一声,“谢将军,当年的退敌千里之功可是在你身上,可谁还记得是积玉挡住了敌军的攻势,身受重伤还要被槛送京师。谢阁老这一谋可算了得,国难敌袭,还能为你做出最大的筹谋。一人身败名裂,一人青云直上,可谓云泥之别。”
“砰——”
谢将时骤然跌坐在地,连日的酒醉让他头疼欲裂,他几乎直不起身来,眼前模糊不清,封竹西的话像是一把尖锐的刀,直插在他心头,撕裂开一个大口来,冷风灌入,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他脑中闪过了许多画面,恍然间想起了五年前,面色惨白的江扶舟刚从战场上下来,血迹模糊,仍紧抓着他的手,哑声同他交代当前的军情部署和粮草器械,他想要替他守着来之不易的城关,却不料自己也成为了扎向他的那柄刀。
这些时日来全部的困惑和麻木都化作了缠绕在心头的绳索,他动一下,就难以克制地想起往昔的事。
此时唯有炭盆里燃烧着煤炭发出噼啪的声响,徐方谨低垂眉眼,掩下眼中的情绪。
谢将时没再管厅堂内的人,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甚至撞上了来给他送醒酒汤的管家,哐当的声响让在座的几人都回过神来。
贺逢年让管家进来,嘱咐他找人去看着谢将时,别让他闹出事端来。
他站起身来,面色沉静,“老师怕是要怨我了。”
顾慎之嗤笑一声,“你此次出阁,除了金知贤动了手脚,恐怕也有你恩师的手笔,你都查到他头上去了,谁还容得下你。亲兄弟还明算账,遑论师徒。再说了,金知贤摆明了不会让谢道南好过,谢将时迟早会知道。”
两人在叙话,封竹西却看向了一旁凝思的徐方谨,他轻轻敲了几下案桌,打断了他的思绪,“慕怀?”
徐方谨眉心微蹙,低声道:“无事,只是想到了一些旁枝末节,回去再说。”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本来就政见不合,顾慎之喝完一盏茶,就匆匆起身准备告辞了。
身旁的封竹西和徐方谨先走了一步,他却定下了脚步,似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去看独坐的贺逢年。
“贺大人,听闻你被罚俸了一年,若是有画作要卖贴补家用,顾某念在当年之恩,还是会多看两眼的。”
“贺某再不济也不会让顾大人接济。”贺逢年冷冷看他一眼。
顾慎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来,“山水轮流转,日后贺大人若是再入阁,可是在顾某后头了。”
说罢,也不管贺逢年是什么脸色,扬长而去。
***
谢府里连着几日气氛沉重,连出入的下人都战战兢兢,都夹起尾巴来做事,生怕触了主家的眉头。
这几日谢将时烂醉如泥,又赖在贺府里不肯走,外头都传得乱七八糟的,谢道南携夫人过府,仍是吃了闭门羹,气得谢道南说出了要和谢将时断绝关系的话来。
入了夜,书房里灯火通明,听闻谢将时终于肯回府的谢夫人匆匆赶来书房,却听到镇纸推落在地的声响,她吓得差点一脚踩空了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