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157)
沈修竹虽向来对神佛之事敬而远之,但对这种事也会有忌讳。他较为忧虑封衍今日之举会让他自己愧疚自责,毕竟这些年来为了江扶舟,他抄过多少经书,替他安灵超度。
“载之,五年前你亲眼所见积玉故去,也是你将他来送镜台山安葬,为了些许的无端猜测,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风声呜咽凄厉,吹起衣袂飘然,凉意漫上指节,封衍眉眼冷峻,他缓慢起身,深不见底的眸光里明暗交杂。
良久,他抬眼看向苍茫的长空,轻声道:“众生皆苦,佛何不渡我;众生皆苦,佛何必渡我。”
“今日诸般因果罪孽,若神佛降罪,皆加诸我身。”
沈修竹心头一震,望向他的眼神复杂惊诧,他侧过身去,攥紧了衣袖,长叹一声,“罢了,既然决定好了便尽早吧,不误良机。”
四野空寂无声,封衍抬步走下重阶,步履沉重,向坟茔处走去,他忽而回首,问青染,“他呢?”
青染定下脚步,“徐大人这几日除了料理丧事外,闭门不出。”
封衍神色平静至极,但身旁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积威之下的沉沉重压,仿若凝了一场狂风骤雨,凌厉的威严有横扫千军的磅礴气势,每一步走来都让人不敢直视。
鎏金铜壶滴漏到了时刻,封衍便抬手让人开土,他负手而立,岳峙渊渟,背影萧萧肃肃,随着第一声动土的哐啷声起,他眸光凝住,似化不开的浓墨。
沈修竹手心捏了一把冷汗,眼睁睁看着人破土开坟,阴森的冷意窜上脊骨,不多时后衫便汗湿了一片,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动土的坟茔,心如擂鼓,震得不得安生。
一众僧尼皆虔诚地低眉垂首,双手合十,口颂纶音梵语,空谷之言,庄严静穆。镏金鹤擎博山炉中的檀香冉冉而升,烟雾流散。
不知过了多久,楠木棺椁渐渐显露出来,青染一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里,心里不住默念,胡乱之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总归此时诡异的气氛让他心神不宁。
无论得知哪种结果,今日之事都无法善终了。
完整的棺椁出现在众人面前,皆屏气凝神,故作镇静,目光诧然惊错不定,霎时不敢动弹。
封衍敛步走去,不再犹疑,淡声让人开棺,他长身玉立,灯火辉映下身影萧索,指节上的玉扳指扣在掌心,手背上青筋暴起。
“嚯——”
棺椁被一下撬开,最先靠在一旁的侍从手中的铁锹嘡啷一声跌落在地,惊起噼啪的响声。
入目是一座空棺,唯放了一件破损的战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其上,斑驳的血迹已模糊不清,灯笼的打照下显出灰蒙颓朽之气,森然可怖。
封衍蓦然扶靠在棺椁上,神情幽冷枯寂,一刹那间险些站不住,他手指发颤,轰然一掌拍在棺木上,劈裂的天威砸下,惊得众人心惊胆战,再凝神看去,棺椁已然裂开来。
“我问你,他人呢!”封衍猛地扯过了住持的衣领,狠厉暴烈的眼神像是要将人生生撕裂,如贯耳惊雷,“五年一千八百余日,本王来过镜台山七十七次,现在你告诉我,这是一个空棺。”
“他到底去哪里了!”
封衍骤然用力的劲道,几近要将住持的衣裳捏碎,他通红的双眼布满了挣扎的红血丝,“每逢年节,你们在替谁超度,长明灯又是为谁点?”
“本王曾长叩堂前,求遍诸天神佛,惟愿他往登极乐。如今连他所在何方都不得而知。”
封衍倏然将目瞪口呆的住持摔开在一旁,声浸寒霜,“给本王查,镜台山上上下下从五年前开始严查。”
沈修竹被这一幕吓得险些魂飞魄散,他麻木地看了眼前的棺椁一遍又一遍,当年江扶舟明明已经下葬,谁知竟有今日这种荒诞不经之事。
白玉扳指遽而被捏得粉碎,封衍已然神志不清,靠在棺椁旁,将棺内的衣袍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莫大的荒唐和虚妄将他整个人击垮,他一恸几绝,犹如万箭穿心,手掌拧出的血液流淌。
沉重的打击让他几乎无法直起身来,痛入骨髓的哀默烙刻在四肢百骸里,他身躯发颤,又那么轻得托抱着怀中的衣衫,心口撕裂开来,虚无和空洞充斥于无物。
天地宇内,万籁俱寂,四野无声,倏而飞雪飘落,纷纷扬扬的初雪落在封衍鬓发边,旷远辽阔的天际里,仿若将此方凝固。
——“我为什么会编……殿下莫不是忘了,我结识积玉在远在你之前。”
——“慕怀只是一事不解,积玉身死道消,朱姑娘在同一日香消玉殒,不知殿下今日来镜台山,是来悼念哪位王妃?”
——“我说没有,殿下相信吗?”
——“慕怀所求不外是荣华富贵,锦绣前程。”
封衍倏忽阖上双眼,漂泊的雪花落在他额上,刺骨的寒凉钻入骨髓,凝固的血液流入了怀中破损的战袍上,乍恍里他纷扰迷离的记忆如走马灯一般闪过。
他痛心入骨,脑中呈现大片的空白,恍惚间似乎所以的一切都被切割成无数道碎片,尖锐地扎入荒芜的心墙。
直至霜雪莫过指尖,封衍才道:“此地的动静不要惊动任何人。”
平静的声音融在流风回雪里,了无痕迹。
***
延平郡王府,封竹西坐在书案前,复杂交错的事情让他忙到焦头烂额,接二连三的祸患上赶着来。
但如今的他已经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他的视线默默凝在了刻金翠玉镇纸上,听陆云袖同他说起关匡愚一事。
“陆大人的意思是任平江或许插手了此事,关大人闭门养病期间,许多事都由他操办。”
封竹西靠在黄花梨竹节圈椅,屈指轻扣桌案,“任大人是关大人的得意门生,若背刺恩师,必定有利可图,事又关涉刑部,牵连到金知贤。”
未说完的话彼此心知肚明,陆云袖眼底微不可察地划过了几分诧异,封竹西这两年来沉潜之气愈发凝重,言行举止也与从前大不相同,对朝局的洞察力也深了几分。假以时日,定能独当一面,不容小觑。
“事关京察之事,我尚不能明断,但诸多蹊跷之处已然显露出来。”陆云袖将卷纸放在了书案前。
她继而看向了屋内,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蹙眉,问道:“慕怀这几日可好些了。”
料理完公事之后就不见徐方谨的身影,陆云袖眉宇间添了分担忧,最近发生了不少的事情,她略有耳闻。
这些时日徐方谨虽面色如常,但能让人感受到他紧绷的弦一直不肯放,多说无益,许多事还得他自己想明白,走出来。
闻言,封竹西垂下眼眸来,“他告了假,在府中歇息几日,若陆大人寻他,我遣人唤他来。”
陆云袖隐隐察觉出不对,但到底是没说什么,只道:“不必,他好好歇息便是,近来也没什么要紧之事。”
送走陆云袖之后,封竹西拿起手中的信看了几遍,上头是徐方谨留给他的信,说是告假了几日,他要出趟门,不用寻他,他自会归来。
杯中的茶凉了,灌入喉咙中有股涩苦的味道,封竹西唤了府里的管家来,仔细询问了徐方谨走之前的事,听到管家的话后,他沉静了片刻,才道:“让人暗中去寻,动静不要太大。”
信笺的字镌刻疏淡,倒映在封竹西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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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有点少(挠挠头),这两天有点忙,明天尽量多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