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71)
徐方谨听到了,缓了下脚步,这怀王府各处他都玩过走遍了,整修的时候封衍还让他动笔参详过,这院中的石子路便是他和封衍一起铺的。五年过去,偌大的怀王府还似当年,一分未改。
“着急走快了些,知道了。”徐方谨回过头应了一声,便跟着封竹西身边的人慢了几步,目不斜视。
封竹西眯了眯眼,喃喃自语,“慕怀也怕四叔呀,走那么快都乱了章法。”他拿起毽子,想找去星眠,却发现他乖乖躺在后头的大石上睡了过去,当即跳了起来。
“我的祖宗,怎么在这还睡着了,着凉了可怎么办。”封竹西赶快将小小一只的星眠抱在了怀里,看他消瘦,身无四两肉,心间泛起一阵一阵的心疼。
星眠眉眼舒展,唇边笑意未褪,显然今日是太开心,玩累了才睡过去的。
封竹西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子,“平安康健,莫要再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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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门前,徐方谨的心怦怦直跳,故地重游,今日他的心在踏入怀王府的那一刻起心就一直吊着,他努力克制自己的目光和神态,不露出半点端倪。
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萦绕在心间,压抑着肺腑生疼。
“嘎吱——”门忽而开了,内侍请他进去。
徐方谨无处安放的手只好讪讪地垂落在了身侧,抬步走了进去。
走过无数遍的殿堂,如今还是从前那般,唯有案几旁的那盏琉璃玉柱掌扇灯,流光璀璨,给肃冷的殿宇添了分暖意。
来人引坐,徐方谨行礼后便坐了下来,抬头看向了端坐的封衍,见他双眸还是略失神,不由得在袖下攥紧了拳头。
“你所陈之事,本王已知晓,多谢你的留心。”封衍淡淡地看向了他,骨节修长的指节在椅侧上轻轻敲着。
从前他不觉得看不清有什么不好,这世间熙熙攘攘,看太清反而受其芜累。
但他现在忽而很想看清,至少见见他长什么样,平章为他喜悲,星眠说同他有缘,宋明川仅一个侧影就会错认。
“我年少时在江家住了几年,萧少夫人对我礼遇有加,那日见她受委屈,于情于理,都应如此行事。”
他说得太客套知礼,封衍听得心烦意乱,随手就抬笔在纸上写几个字,凭心意而写,也不知道在写什么。
“……”
徐方谨最是知道往日人前最是端肃清润的怀王殿下,其实最不耐长篇大论和说教和虚与委蛇的客套,若是遇到不得不听的,便随心所欲地提笔写几画,散散烦意。
但封衍比较要面子,隔着屏风仗着人家不敢抬头看他,只有在他身旁被他盯着看书习字的江扶舟能看到封衍偶尔的小性子。
可现在没隔着屏风,徐方谨本来忐忑不安的心化作了无言以对。
“往日本王想帮她,但她婉拒了,她说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不必强求。后来本王便让长公主出面,替她谋了一份差事,出来走走,困于后宅终究郁结于心。”封衍到底是解释了一句。
徐方谨怔楞住,默默垂眸不语,眼底沉了些许的灰暗,阿姐许是为了封衍另娶他人一事耿耿于怀。
五年了,那一日他都不愿再记起,以至于他淡漠了爱和恨,藏匿在心底深处,或许是有怨恨的,但挤压太久,已成沉疴,遮住了,就当没发生过,日子还能过下去。
封衍自嘲一笑,搁下笔来,“他在时,许多人许多事都念着护着,就连镜台山下的小村庄村口的大黑狗都恋恋不舍,怎么走的时候那么果决。”
闻言,徐方谨的肺腔里遽然抑着一股气,眼睫轻颤,指尖猝尔划过了膝上的衣裳,留下一道清浅的划痕来。
“慕怀不敢妄议。”
许是多说没意思,封衍今日也显得惫懒没什么精神,将纸张揉成团扔在一旁,“徐公子自便,本王不送了。”
如释重负,徐方谨缓缓起身,恭顺行礼后转身离去,一步一步行得稳健,不偏不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乱了心神,全靠一口气撑着走。
屋内空空荡荡,再次剩下封衍一人,洞开的殿门,模糊的人影渐渐走远,封衍也生出了从未有过的烦郁之气。
他大力揉了揉眉骨,“让褚逸过来,本王的眼睛到底什么时候能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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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今日早朝后,文武百官步履匆匆,形色各异,往日三两个聚在一起的都各自埋头走着。
昨日秦王入宫面圣,陈情未名府乡试一案或许有更深的隐情,长达多年的乡试科举舞弊发于各省,连年累月,成了吏治文选的烂脓,所获利不下百万,以至科选败坏。如此骇人听闻,朝野震惊。
今日,先是右副都御史参奏三年前会试黜落的头名虞惊弦竟私自逃离发配之地,潜入京都,替人科考舞弊,败坏正道风气,当立即追拿归案,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而后河南道御史愤然上奏,称几省早有舞弊情事,奈何背后的饕餮巨恶拦杀堵截,只手遮天,有识之士惨遭暗害,故而万马齐喑。今朝终得见天日,是苍天庇佑,陛下恩德惠及黎庶。
建宁帝雷霆震怒,当庭呵斥诸位内阁重臣,国之柄器,吏治不修,以至科举舞弊流漫数年。
文武百官皆跪地磕头,内阁阁臣齐声告罪。
散了朝,除了洋洋得意,走得八面威风的秦王,其余朝官都面色凝重。
“五皇兄,近来可好?”秦王大咧咧走到了齐王的身旁,嘴上说着敬语,但眼神中的挑衅半分没少。
齐王不咸不淡地看了眼满面春风的秦王,“托皇弟的福,无事一身轻。”
“皇兄说这话就违心了,本王看你拼命往上爬,还以为你是想同皇弟一决高下。”秦王挑眉,似笑非笑。
齐王客客气气地拱手,“秦王办案劳苦功高,皇兄别无相助,那便祝你一直能笑得出来吧。”
然后拂袖快步离去,徒留秦王在风中错愕。他转头一看,四周的朝臣像兔子一样,各个脚底都打滑跑得飞快。
“还真是个乡野出身的,粗鄙无礼。”秦王冷哼一声,理了理衣袖,缓步下阶。
远处的王士净和谢道南周身自带煞气,远着他们走的人就更多了。
“谢兄对今日之事如何看?”王士净慢慢捋着长须。
谢道南面色如常,步子依旧从容,“秦王将这么一件大事捅出来,陛下肯定要有所作为,至于要做什么,那就看这些中贵人在动什么心思了。”
说到宦官,王士净的脸色寡淡了些,“科举为国举才,应是光明至公,这些阉庶肆意敛财,无所顾忌,各地派出的中官横行霸道,恣意妄为。荥州矿产案事关內监,地方名不聊生,死伤无数,始作俑者却躲回了内廷,言官上书弹劾,但陛下留中不发。
“这些宦官,再不整治,还不知道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来。”
谢道南的话却点而不破,“宦官附于内廷,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或朝起时鸡犬升天,或日暮时身首异处。如雨后的春草,野火烧不尽。”
缓步而下,谢道南长袖垂落,“列位臣工,包括你我,来来去去,也如同春草,一茬接一茬。”
王士净向来只顾眼前事,他同颇有仙风道骨的谢道南不同,更务实恳切些,“谢兄此言差矣,在其位谋其职,若你我是耕田犁地的平头百姓也就罢了,但如今我们站于金銮殿上,天子垂询,一言一行关涉苍生。他们饭碗里的米,我们得争一争。”
诸位朝臣中,谢道南还是对王士净高看些,无它,唯他为人坦荡赤忱,耿介刚直,行事不计一己得失,诚心拱手:“静翁高见。”
王士净最不耐这些规矩,摆了摆手,“你别跟我来这套,我管不着他人,我就做我该做的,其他的,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