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79)
第45章
已是日午时分, 千味楼人声鼎沸,此处处在京都南北通衢道上,来往的客商络绎不绝。主家豪气,四时备有各地菜肴, 五色俱全, 南北兼顾, 以迎八方来客,故名千味楼。
相比于一楼大堂的热闹,五楼的雅间阒静, 行路之地铺了长长的氍毹,落地轻盈, 更显无声静谧。
封竹西举起酒杯来, 杯中浊液摇晃, 倒映下他失色迷离的瞳孔,双脸酡红, 眼尾红泛,“这几日都见不到慕怀人, 他跟着秦王出入都乐不思蜀了。我没去找他,他也不来找我……堂浔,你适才说你去寻慕怀,他不得闲来吗?”
一桌酒坐了四个人,温予衡和孔图南是被喊来的, 做东的是许宣季, 自然也是他去请徐方谨,但他走进来时只身一人,便知徐方谨没来。
这下封竹西这几日堆积的郁气又重了几分,但他近来沉稳了些, 也不乱发脾气,自顾自倒了酒喝,一杯一杯灌,嘴里嘟囔着车轱辘的话,“慕怀莫不是在骗我,几日不见,他快做驸马了。还说要跟我一起审案,根本见不到人影,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了。”
温予衡见他这般喝法也不是办法,夺过了桌上的酒壶,“平章,你不能再这样喝下去了,等下还要回刑部。”
孔图南则给他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一同劝他。而封竹西喝了酒神情恍惚,也不闹腾,拿着茶杯当酒杯再喝,小口啄饮。
许宣季瞧着他的脸色,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忧虑道:“徐兄许是身不由己,他跟在秦王身边自然是要处处小心谨慎,今日我过去,秦王同他在交谈,实在抽不出身来。他不是有意的。”
孔图南听出他的话里话,字字都往封竹西的烦心点上戳,眉心一蹙,“平章,先醒醒酒,酒多伤身。”
封竹西更加泄气了,嘴角耷拉下来,“也对,我就是个陪审,做不了什么,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不像皇叔,可以带着慕怀四处结交。”
许宣季让人上了一道八宝酥鸭上来,“平章,上回你说没吃到,趁热吃,我昨日便同千味楼的膳房嘱咐好了。”
化悲愤为食欲,封竹西一鼓作气地坐了起来,夹了一口塞进嘴里,酥香软脆,满齿留香,刚想说让徐方谨尝尝,才恍惚他今日不在这宴席上,不由得悲从中来。
“堂浔,你也吃些。”封竹西眼神木木的,还记得让许宣季吃,但那一筷子夹到了温予衡的碗里,两人对视上,尴尬的气氛在顿时弥漫在屋内。
封竹西搁下筷子来,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我酒喝多了,眼花缭乱了,你们也吃些,莫管我了。”
他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喝,坐在椅上,神情落寞孤寂,澄澈干净的眼眸里蕴了分水光。
此时,忽而有人推门进来在许宣季身边耳语了几声,只见许宣季面色变得凝重了起来,将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知道了,你下去吧。”
孔图南和温予衡不知所以,纷纷看向了突然变了脸色的许宣季,心中都有些了不祥的预感。
“平章,徐兄出事了,他被秦王下了大狱。”
封竹西还在神游迷糊,听到许宣季说话还没反应过来,喃喃自语,“下雨,哪下雨了?”
等到孔图南变了脸色,三两步走到了封竹西面前,俯身同他认真说了这件事。
封竹西骤然清醒了过来,霍然起身,脸色变得铁青,“什么?!”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忙不迭地取下衣桁上的碧梧色织云披风,随意系上就飞快推门出去,只留下一句,“我去看看,你们不用等我了,下回再吃。”
屋内留下许宣季、温予衡和孔图南面面相觑,几人也没吃继续吃的心思,孔图南先站起来,拱手告辞,“不多叨扰,幼平告辞。”
走之前,他有些犀利的眼神落在了端坐着的许宣季身上,不过两眼,便匆匆离去。
许宣季饶有兴致地拾起了筷子,夹了一块八宝酥鸭,淡淡道,“凉了,没甚意思。温兄,不如尝尝其他菜。”
温予衡今日就是来陪封竹西的,对这些所谓的珍馐也没兴趣,眉目稍敛,“就你我二人,没什么吃的必要。慕怀出事,许兄好似也不大高兴,真是稀奇。”
许宣季冷笑一声,“我倒是小看了徐方谨了,不过几月,便让平章对他如此上心。徐方谨吃着死人的冷羹残食,倒丝毫不避讳,也不怕夜半鬼敲门。”
这是这些年来温予衡第一次见许宣季露出尖锐的獠牙,他向来在封竹西面前表现出纯良无害的模样。
温予衡抬眼看去,看不太懂他此时的神色,轻笑,“人生在世,知交难得,许兄还是放宽心,平章平日也是念着许兄的。”
许宣季重重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脸上皮笑肉不笑,似讥似嘲,“几月前,你连平章都见不上几面,如今自以为攀上了怀王便可高枕无忧了?”
温予衡脸色也沉了下来,拂袖而起,“不牢许兄忧心,有这嘲讽的人功夫不如多去吃斋念佛,修身养性,执念太深,终入迷途。”
他亦推门而出,不过两步的功夫就听到里面碗盆茶盏碎地的声响,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
刑部大狱,湿冷的甬道里寂静无声,高窗吹进冷冽刺骨的风,摇曳的烛光在玄色壁墙上投下残影。
隔着一道铁栏,秦王看向了在狱中盘腿随意坐着的徐方谨,“慕怀这份闲情雅致着实让本王佩服。本王记得你本是替那个郑墨言来掺和科举一事的,现在人还没救出来,自己也搭进去了。”
“你何必冥顽不化,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本王都可以给你,可惜你不肯低头。”
徐方谨抬眼看了几步外的秦王一眼,手上把玩打成绳结的稻草,“殿下高看慕怀了,受之有愧。”
秦王眼中混杂着几分残忍和怜悯,若无此事,他或是会将徐方谨收入麾下,可经此一事,他便知晓徐方谨不能为他所用,唇边勾起一抹冷意,“料你一个落狱的监生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待本王得闲后再来处置你。”
语罢,秦王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逼仄幽暗的监牢,却在狱外见到了匆匆而来的封竹西,细雨飘蒙,沾染了他的衣襟披风,他急忙赶来,甚至没顾得上撑伞。
秦王定下脚步来,满脸不悦,“徐方谨莫不是给你下了迷魂汤不成,这几日他何曾理过你,你还要来干什么,自取其辱吗?”
封竹西气喘吁吁,脸上分不清是雨珠还是汗水,他仰头对上几重台阶上的秦王,“那你为何不能好好对他?”
一句话让秦王语塞,看到封竹西坚定而澄明的目光,一时间他竟不能直视,“他落狱是卷入了荥阳矿场案,与本王无关。你年纪尚小,莫被徐方谨蒙骗了,他接近你是另有所图。宝马香车,金银财宝,他来之不拒,可见是贪财忘义之人。”
一路颠簸加之满心担忧,封竹西现在看到秦王就觉得心烦,他气鼓鼓地冷哼一声,“这些他想要我以后都会给他,皇叔就不必忧虑了,不如多放下些心在科举舞弊案上。”
秦王一听这话顿时头晕脑胀,气的不打一处来,“无可救药!目无尊长!封衍这些年都教你了什么?”
“论目无尊长,想必皇叔深有体会吧,下次当着四叔的面直呼他名讳我看你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