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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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方谨这几日同封竹西一起在办虞惊弦的后事,在镜台山上给孔图南和虞惊弦立了衣冠冢,又在菩提寺里替他们二人点了长明灯。
幼平身故,几人的心情都不好受,加之封竹西还在为徐方谨擅自涉险而生气,把自己关在延平郡王府说是要苦读,徐方谨去了几次,都被隔着窗气鼓鼓的封竹西骂了几句。
见他孩子心性,徐方谨叹了口气,这几日得闲他便在国子监里重新梳理当年案件的线索,冥冥之中,他总觉得阿娘的死蹊跷万分。
究竟是谁,会对阿娘下死手呢?
徐方谨在纸上画过了许多条线,逐一看过后,撑着下颌沉思,此人肯定与阿娘有仇,又会是因何结怨的呢?思绪又放大了些,扩到对与江家有仇的人。阿爹为官多年,因正直清廉得罪过不少人,但如此想来只会使大海捞针,漫无边际。
正当他烦郁几日之时,陆云袖忽然找上门来,徐方谨的心没由来重重跳了一下,“师姐,可是平阳郡主的案子有了进展?”
陆云袖眼底添了些乌青,她坐了下来,“这几个月我都在查找线索,长公主听过平阳郡主的死因后,也深感痛心,叮嘱我定要查明白。”
徐方谨提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顺道将自己这几月的思索一并告知。陆云袖沉默地看过后,从怀中拿出了一叠纸来,徐方谨认得,这是刑部审讯的画押纸。
“我先从平阳郡主身边的人查起,又追到多年前,有一个女仆不知道你认不认得,叫阿索朵的,应是郡主在边境时身旁伺候的人。”
徐方谨抬起头来看向陆云袖,放在膝上的指尖蓦然扣紧了些,“如果我没记错,阿索朵早在平阳郡主回京前就离开了郡主,听说是回家照料儿孙了。”
陆云袖颔首,将手上的案纸递给了徐方谨,让他翻看,声音沉了几分,“不错。去年有个案子让我注意到了她。阿索朵被自己的女儿控告多年前杀了亲子。”
“我亲自去审问,问起了当年那件旧事,阿索朵起初一言不发,但当我提到平阳郡主的时候,她的眼中多了几分躲避。一连多日,听到她女儿的怨恨后,终于肯开口。她说那是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意外。那一日她贪小便宜,私自扣留下了平阳郡主嘱咐要丢掉的糕点。那几日她见平阳郡主魂不守舍,郁郁寡欢,就认定她不会计较,也不会想起。”
“岂料那盘糕点带回家后先被她的小儿子吃了,不出一刻钟,小儿子就倒地流血而亡。后来她谎称小儿子是生病故去的。据她交代,那是平阳郡主亲手做的,是做给……之后她因害怕就离开了郡主。”
徐方谨的脑海轰然一声刹那空白,拿着的案纸的手都在打颤,几页纸滑落在地,他艰涩出声,“在边境,平阳郡主想要杀的人,是江扶舟。”
许是知晓这个消息的骇人之处,陆云袖十分理解徐方谨此刻的震惊和不可置信,因为刚知道此消息时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脑子里弦骤然崩断,徐方谨再也想不起任何事来,只麻木地将证词看过一遍又一遍,试图找出其中的错漏,紊乱的气息让他难以集中思虑。
陆云袖长叹了一口气,“此外,长公主还提及了平阳郡主在年少时有个心上人,但平阳郡主从未说起那人是谁,且年岁久远,这些事还需要再查。”
“慕怀。”陆云袖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你没事吧,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徐方谨木然的眸光里凝滞着交错的情绪,他将案纸放了下来,“无事,我只是太震惊了,需要缓一缓。”
送走了说要改日再谈的陆云袖,徐方谨将门关紧了,骤然跌坐在地,脊背发寒,四肢百骸都似冻僵了,心间尖锐的痛像是凿开了一个大口,灌入瑟冷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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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建宁帝两度复位的故事借鉴于明史的夺门之变,但其他内容大体架空了,没有人物对应。
今天有点卡文,我明天努努力多写一点。(鞠躬)
第58章
徐方谨这几日过于魂不守舍, 偶尔连说笑的时候都会走神,若是一个人的时候就坐在窗前发呆,郑墨言和温予衡以为他还没从孔图南的死中走出来,也不敢擅自打搅。
只是几天过去了, 察觉出几分不对劲的两人, 就唤来了闭门生闷气的封竹西。听到这个消息后, 封竹西马不停蹄地敲开了国子监的门,然后以喝酒的由头把人拉到了延平郡王府。
酒香四溢,倒入青花梅枝雕银酒杯中, 咕咚似清泉漫石,徐方谨的眼眸倒映出宛若新月的杯沿, 他举杯而起一饮而尽, 然后转头看向了封竹西, 眼神里似有片刻的恍惚。
“平章,你叫我来喝酒, 就是看着我喝?”徐方谨撑着下颌,平静地问他。
听到这话, 温予衡快速用手肘捅了捅发愣的封竹西,然后扫过一个眼神给郑墨言,两人于是对了一下眼神,一齐倒酒饮杯。
郑墨言平日不喜喝酒,他咂摸了一下酸辛的酒意, 紧紧抿着唇, 很快筷子夹向了桌上盘中的烤鸭,他与郡王府管家相熟,转头低声又开始报菜名,看得温予衡是一愣一愣的。好在郑墨言还知此行的目的, 乖巧地给徐方谨夹了一筷子菜,劝他别光喝酒。
封竹西陪着徐方谨你来我往地喝了好几杯,一直在观察他的神色,见他平静地有些不同寻常,在给他倒酒的功夫,忍不住问出了声,“慕怀,你还好吗?”
徐方谨酒品很好,就是饮酒后脑子混沌,思绪会慢些,他顿了一下,似是在认真辨认面对人说了什么。
他缓缓抬眸,对上了封竹西关切担忧的眼神,又转头看向了同样不明所以的郑墨言和温予衡,而后深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道:“无事,就是这几日想起了我爹娘,年少时得他们庇佑,时时操心,如今这个年岁了,无处奉养,想来惭愧。”
此话一出,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头。
郑墨言咬了一口马蹄糕,嘴里含糊道,“我是抱养来的,从小也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稀里糊涂就长大了。我吃得多,连抱我来的那户人家都嫌弃,小时候总挨饿,现在也想不起来了。”
三个人的眼光同样看了过来,郑墨言没心没肺地两三口继续吃,两腮鼓鼓囊囊的,豪气道:“没事,现在也很好,日子还是要过,人要向前看嘛。”
举杯碰了碰徐方谨的酒杯,然后喝了一口,实在辛辣,郑墨言一张白净的脸涨红了,面皮险些皱成一团,不耐地吐了吐舌头,“就是下次我还是喝点茶算了,这酒实在辣舌头。”
一向不喜欢喝酒的温予衡此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视线落到了清澈的酒盏里,似是也想到了往事,语气低了几分,“我其实也不太记得了,我娘很多年前就走了,她家道中落,是被人卖来温府的。幼时她时常点灯教我识字,待人和气,但身体一直不好,生下我幼妹之后就去了。”
在温家的日子过得苦,时常会忘了过往那些挤在心隅的温馨时刻,有时想想,后宅暗无天日,明争暗斗,她还不如早早离去,得此解脱。
温予衡再入口的酒液也变得苦涩了起来,在郑墨言的注视下夹走了盘中最后一块马蹄糕,入口后实在觉得过于甜腻了,嚼在舌苔上漫溢出滞涩。
徐方谨没想到他一句话让在座都伤怀了起来,这几日翻滚的情绪一直堵在心口,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压下翻涌上的涩苦,抬手替温予衡也倒了一杯酒,“少喝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