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142)
送走空了大师之后,封衍坐在四面通亮的厅堂中,茫茫然看向了灰白的四方,许久,他才缓缓起身,在青越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远,落下萧疏落寞的残影。
一旁的褚逸心力交瘁,瘫坐在椅凳里,用力揉了揉酸软的眉心,吩咐让人煎药来,自己再开几个方子试试看,沈修竹则缓步走过来,焦急问道:“褚逸,依你看,载之的眼睛何时会好?”
饶是褚逸,治疗这么多年了,也不敢说有什么把握,沉思道:“他这回不一样,沉疴难起,又是急火攻心,是心病,如何能医?我只能勉力一试。”
他自嘲一笑,“若真论良医神方,倒不如祈求诸天神佛,让江扶舟从棺材里出来见他一面。”
无稽之谈让沈修竹顿了一下,无奈扶额,“你也信这种鬼话,子不语怪力乱神。”
想到了封衍正在查当年北境的事,他屈指敲了敲膝骨,“江礼致还在府中修养,谢将时也回京了,当年的事还没结果,他不会那么轻易放手。”
褚逸提着药箱起来,“但愿吧。星眠送到小郡王那里几日了,你趁早派人接回来,多少能让他宽慰些,心有所牵,不至于另寻他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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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今天有点少,给大家道歉,手上有点卡卡的,让我再看下怎么捋后面的情节哈。
第76章
碧空如洗, 澄净阔远的天际疏云漫卷,高檐兽角的一处,昨夜雨珠滴落,无声无息坠在长阶上。
秋风扫落叶, 飘飘摇似轻舟, 让徐方谨晃了神, 直到封竹西用手肘悄悄捅了捅他,他才惊觉关匡愚和陆云袖都在看他,立刻回过神来, 唤了句师父和师姐。
见他神思不属,关匡愚轻咳了两声, 端起了一杯热茶来喝, “慕怀, 可是这几日累了。也对,你和小郡王刚从河南回来, 就又要掺和京察的事,是伤神些。”
徐方谨微抿唇, 思绪定了些,这几日他在延平郡王府看到了星眠,旁敲侧击下知道封衍染病了,但怀王府的人口风太紧,什么都问不出来。他昨日辗转反侧, 久久未睡, 便总想起这件事来。听封竹西说封衍前几年去西南平叛,患了眼疾,这几年时好时坏,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关匡愚看他眉宇里似有忧愁, 缓声道:“你们二人虽资历尚浅,但今年科举舞弊和河南赈灾两事里都出了风头。顾慎之看中了你们的胆气脾性,这才在此次京察中让慕怀参务。且你师姐马上调任吏部,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徐方谨从河南回来之后,同封竹西向朝里交付了各项政事,还没歇息几日,就接了吏部的调令,去未名府做了推官,专理刑名。
这一调令让不少人侧目,盖因升迁的径路颇为显眼。本来他未中进士,要么就入学府任教职,要么到偏远之地做知县或县丞,而如今他没有科名却擢选上了京府里的推官,容易遭人非议。
官场里讲究出身和论资排辈,进士出身是科举正途,官路会坦顺些,若入了翰林院,前途的起点则会更高些。而举人出身一般外放府州县佐贰官,升迁机会少,滞留时间长,大多一生仕途较好的终点就是外省的知府。
而徐方谨去了京都未名府,此处遍地都是进士出身的官员,自然会对他这个异类另眼相待,加之封竹西时常来找他,背后风言风语不断,还谈起了他在刑部历事时与秦王有过往来,说他攀龙附凤,为了仕途不择手段,因此多有排挤。
徐方谨是昨日才知道顾慎之向未名府借调他去理京察一事。本来京察辅查官员只牵涉到吏部、都察院和吏科,如今他莫名牵扯其中,现又听说连陆云袖也升任了吏部,可见陛下钦点主持京察的顾慎之所谋甚远。
封竹西没见识过,只从往年卷宗中里知道京察关涉甚大,犹疑道:“顾慎之初入内阁就被钦点主持京察一事,而没有选内阁里资质较深的谢道南和金知贤,许是在思虑首辅一事。”
关匡愚诧异地看了封竹西一眼,原在他看来,封竹西昔日玩乐度日,不太正经,谁曾想经历了这两年的历练,他对于官场之事已有了自己的见解。
“殿下和慕怀只管做好手头的上的事,其他的事尽量不要去理会。”关匡愚捋着胡须提点他们,“官场的是非纷扰都是一团乱麻,谁是谁的门生,谁是谁的故旧,剪不断理还乱。”
“所幸今年我就该退了,回乡享享清福。慕怀之前跟知微一起办过案,也算熟悉,老夫致仕后也可放心些。”
从后头提着几个油纸包糕点的关老夫人听到这话啧啧两声,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这老头子早几年就说要退了,熬到这个年岁了,七老八十了,骨头都要断了。”
关老妇人哐当的一声提了一壶热茶放在桌上,徐方谨上前去替她帮扶分几袋糕饼,师娘是江南人,手又巧,每回他们上门与关匡愚议事都能收到她亲手做的点心。
陆云袖正在埋头看往年有关京察的卷宗,听到这话也不由得笑了,“师娘您放心,今年我保准看着师父老老实实致仕。到时候您二老回乡养老,也叫修明好生照料。”
提到那个不孝子关修明,关匡愚气不打一处来,吹胡子瞪眼道:“老夫还指望关修明那小子,整日游手好闲,文不成武不就,临了临了也不知道可以靠着谁。”
关匡愚和其妻子鹣鲽情深,早点外放时有过几个孩子,但在治理水患和府州治乱中都不幸夭折了,年近半百才有了独子关修明。关老夫人尤其疼爱这个孩子,自幼捧在手心里哄着疼着,生怕磕了碰了,这才养成了骄纵的性子。
关修明自幼不喜读书,也不愿习武,好高骛远,成天和一些纨绔子弟玩闹在一起,关匡愚脾性刚直,座下门生无数,也拿这个独子没有任何办法,只盼着致仕后能压着关修明回乡里,看着他读书习字,盼着他能踏实些。
闻言,徐方谨和封竹西对视了一眼,往年关修明是跟着封竹西几个膏腴子弟一起吃喝玩乐的,自从封竹西收心开始理事之后,甚少同那些酒肉朋友再见面了,就剩一个许宣季还有往来,所以关修明近来如何了,他们也不知情。但依照关匡愚所说,估计没什么变化。
关匡愚当年做过河南道监察御史,经手过两任京察,他拿纸笔给他们几人认真说了些其中的门道,提点了几句,眼见天色渐晚,就让他们都先回去。
兴化寺大街的街口,徐方谨和封竹西结伴走出了关府,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并肩而行。封竹西睇他一眼,见他提着糕点的手一直紧绷着,想起他今日的心神不定,低声问他:“星眠还没搭理你?”
徐方谨的脚步稍顿了一下,眸色暗淡了些,苦笑道:“他还是不跟我说话,这几日我去见他,他都赌气不肯理我。”
封竹西不知那日星眠听到了什么,只当他是闹小孩子脾气,自顾自地拍了拍徐方谨的肩膀,劝道:“星眠孩子心性,你多哄哄他就成了。说起来我还羡慕你呢,你们俩投缘,一见就亲近,换做旁人,他都是不肯搭理的。”
徐方谨的唇角微微下拉,沉闷道:“但愿如此。”
忽而封竹西的脚步顿住,在后头的徐方谨险些撞在他身上,还好及时定住身形,接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神色不由得也沉了几分。
封竹西火速扯过了徐方谨,拉他到一旁去,“慕怀,你看那人是不是关修明。”
只见在巷口里,关修明正在和一个人拉拉扯扯,脸上的表情也难看,说没几句话就要推搡起来,夜色隐秘之处,也甚少有人看向那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