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93)
江扶舟就算再不学无术,也知道孔圣人说的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而话本里楚王对风冉调情的时候,擅自改动了几笔。
他垂下头来,眉毛打结,“这写话本的人亵渎圣人。”
封衍起身,将文椅让给他坐,“今日你得闲,便在这里再看看这书,一些错漏之处我做了批注。”
这无异于酷刑,江扶舟深吸一口气,仰头看他,真心诚意,“我知道错了,能不看吗?我现在很想看《论语》。”
封衍不理他,按着他肩膀让他坐下,“不行,今日就看这个。”
不得已,江扶舟只好硬着头皮翻看这书,看到那处楚王打断了风冉的腿,还说钟情于他的桥段,封衍一本正经在一旁批了句“情理不通。”
他默默捂着脸,一页一页翻看着,尴尬到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看到后面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的眼神飘忽,落在了案桌上的摊开的奏折上,试探着问,“四哥,这个是什么?”
封衍在身旁翻看着一本《论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面色淡了些,“礼部呈来的秀女人选,若是要给东宫选妃。”
“啪嗒。”江扶舟手里拿着的笔倏而掉落了下来,滚在桌面上。
封衍默了一瞬,“怎么了?”
一听到是给东宫选妃,江扶舟的心五味杂陈,他压下肺腑里骤然升起的郁气,闷闷道:“你怎么没同我说过。”
封衍再翻过一页来,气定神闲,“这几日你想来吗?”
江扶舟的嘴角一下耷拉了下来,趴在案桌上,将面前的话本立了起来,挡住自己脸,咬着唇瓣,不让脸上的情绪外泄出来。
见状,封衍将手中的书放了下来,“我昨日写了许久,你老实看完。”
说罢,就抬步走到了门口,他推门而出,天光乍现,投下他身后的长影。
而身后的江扶舟哪里管他那句,直接抢过案桌上的奏折来自己仔细翻看。
只见头一个名字就是岑国公府嫡女朱映雪,他的心猝而空落落的,继而涌上了莫大的恐慌,偌大的书房里,静得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压抑不住的难受感从心间里冒出,尖锐的痛楚如石锤将胸口砸了个稀烂,他不依不饶地看过每一个名字,忽而想起了父亲说的那句——你若真的钟情于他,就起了独占的心思。
可这一句却在心底里模糊不堪,镌刻的痕迹渐渐隐没,眼眶里酸涩得厉害,可封衍是东宫太子,一国储君,日后若是登基,更是有三宫六院,千娇百媚。
如此想来,他的手便不住发抖发颤,当他终于能意识到自己情感的时候,却悲哀地发现,这注定无疾而终。
江扶舟受虐似的将奏折翻看了一遍又一遍。
***
院落的石桌旁,等候已久的岑国公朱霄端坐,见封衍走出来,便起身行礼,“殿下。”
封衍扶着朱霄起来,谦逊地请他坐下,“先生多礼了。”
“积玉这混小子,你治治他也好,省得整日没轻没重的。”朱霄捋着一把山羊胡,颇有精神,久经沙场,这一出口便有气吞山河的气力。
封衍抬手替朱霄添了一杯热茶,“积玉在外,蒙您照料,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朱霄笑着摆了摆手,“他这小子,皮实肉厚,且熟知北境地形,帮了我不少忙。有一回我们在深处荒漠之中,一日无水困乏,危急时刻,他竟凭着毅力寻到了水源,又能忍着不喝,风沙扑脸,带着人,背起受伤的同袍前去。”
封衍笑而不语,目光放远了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朱霄叹了口气,“积玉就是太重情意了些,殿下还记得谢道南的幼子谢将时吗?他们两初次见面就不和,谢将时脾气也倔强,两人实力相当,谁也不让谁,就这样处了一段时日。可有一日谢将时充作夜不收,探查敌情,不知方向,深入敌营,被抓住了。积玉听闻后,谁都没告诉,只身前去,趁着夜色将奄奄一息谢将时带了回来。”
“积玉回来的时候也是一身的伤,我气不过,便狠狠罚了积玉。不听军令,擅自外出,这是大忌,他这一回是万幸,若稍有差池,便一同折在里面了。”
封衍知晓此事,因为江扶舟来信里写过,但只粗粗略写他与谢将时是同袍好友,不料这里头还有这一段内情,也将自己受伤的事情遮掩得一干二净。
朱霄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好在三年下来,经过一番历练,他也算能独当一面,只是沙场残酷冷血,若太过重情,反而累及其身。”
“也罢,还有时日,积玉还需再磨练,玉不琢不成器。”
但思及封衍目前的处境,朱霄深感忧虑,“殿下,朝局纷扰,您千万保重。”
封衍眉眼深敛,“我无碍,但眼下京都局势不明,先生还是带着积玉尽快回北境吧。”
第52章
一晃一些时日便过去了, 江扶舟又要回北境了,临走前,他同几个年少好友在酒楼里小聚了一番。
等到酒酣饭饱归家时已是华灯初上,席间唯有宋明川埋头不管不顾喝了许多, 一旁的简知许怎么劝都不听, 故而只能陪同宋家的家仆将他架了回去。
几人临行前话别前, 宋明川没由来地唤了好几声江扶舟的表字,简知许没法子,问江扶舟是不是欠他钱了。
江扶舟这几日心情也沉闷, 听到这话猛地咳嗽了一下,无奈摆手, “他有一箱书还在我这, 明日我一定还给他。省得他念念不忘。”
听到这话, 宋明川醉酒酡红的脸白了些,灯火辉映下, 背影落拓萧索,他抬起头来, 含糊地再唤他一遍,“积玉。”
对上他澄澈复杂的眼神,江扶舟不知为何,心底轻颤了一下,他略有些诧异, “琼羽, 你别是学傻了。还有你那些闲书也少看,许多桥段都不合常理。”
说起风月话本,江扶舟就牙疼,自那日被封衍逼着看那本批阅过的话本, 他就对任何话本都提不起兴致来,更别说再翻开宋明川那一箱闲书了。
宁遥清沉下心来,他身处局外,看得更清些,见宋明川如此,叹了口气,“明衡,你先送琼羽回宋府。”又转头看向了宋明川,叮嘱他道:“琼羽,饮酒伤身,下回少喝些。”
清润的嗓音却如警钟,敲响在宋明川的耳畔,他定住了身形,凉风徐徐吹过发烫的面颊,愀然低下头来,不再胡闹,任由简知许带走了。
简知许还不明所以,只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事发生了,一边架着宋明川一边纳闷道:“你们几个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江扶舟轻哼了一声,“亏你还是进士及第,笨死了。”
听到这话,简知许顿时气急败坏,横眉扫过来,“江积玉,你别以为你要走了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宁遥清觉得头疼,一个两个不知道都这么了,只能让简知许快些带着宋明川走,然后拉着喝了几杯的江扶舟往另一头走,见四下无人了,他问道:“积玉,我看你也不对劲。”
江扶舟顺着路边旗杆的影子慢吞吞地走着,一言不发。此路僻静,风过无声,唯有拂过招摇的旗帜烈烈作响,宁遥清也不追问,便陪他一同往前走。
“鹤卿,若是一件事求而不得,你还会求吗?”
这发问没有前因后果,莫名的,宁遥清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心重重一沉,“积玉,求而不得执念过深,劳身焦思,总归是不好。若是我,许不会再求。花开灿然自在,不必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