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91)
封衍接过滚着热气的药碗,径直往床榻边缘走去,青染则走过去将床榻的素纱挂起,只见江扶舟睡得安稳,鸦羽长睫上还染了几分未褪的泪意。
见封衍打算亲自喂药,青染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余光见瞥见了封衍将江扶舟揽在了怀中,心止不住地跳得更快了些,以至于手心全是汗意,凉风吹过,化作了深深的寒凉。
翌日清晨,封衍从练武场折返,青越在一旁替他系上披风,只听他问,“他可醒了?”
青越轻笑,跟在他身后,“小少爷睡得深,昨晚又喝了药,怕是日上三竿都不会起了。”
封衍抬步往寝殿方向走,“今时不同往日,他从军几年,你当他还似幼时贪懒。”
“让膳房做桂花糖蒸新栗糕时少放些糖,前几日积玉来,只吃了一块,眼睛却盯着不放,便是嫌甜了。”
青越心里直泛嘀咕,殿下怎么这都能看出来,恭顺低头应了声是。
此时,青染匆匆赶来,行过礼之后,有些忐忑不安道:“殿下,小少爷不见了,暗卫说天未亮他便翻墙走了。”
此言一出,封衍的脸色遽然冷了下来,眸光中深浅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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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江扶舟将自己缩在了锦被里,盖住了全身,辗转反侧,他蓦然坐起身来,无比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坐立难安,难以入眠。
只要一闭眼,就想起了昨日发生的一切,他发誓,如果早知道会遇到封衍,他死都不会踏入朝暮楼半步,更不会喝什么酒。
丢人丢到家了,江扶舟捂着面无声抓狂,他现在脑子全是浆糊,混沌一片,只恨自己为何不能酒后将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昨日种种,让他日后如何面对封衍?
乱七八糟的思绪充斥在脑海里,一幕幕如刻影,明晰的触感实实在在,在心里反复翻滚。
心中腾升的异样又让他陷入了沉沉的失落当中,纠结茫然的情绪让他无所适从。
他尚未弄清楚这份纠葛不清的烦躁,只好避而不见,连同封衍的来信都不知从何下笔,就这样躲了半个月有余。
可又是这份逃避让他压抑着难受,也没出门,便在家中的院里练剑习武,一连好几日。
宋明川上门来过,委婉提及此事,江扶舟肺腑间郁气更重了几分,但勉强扯出个笑意来,只说那日喝过药后便好了,并无大碍。
在宋明川要走前,江扶舟忽而叫住了他,“琼羽,我近来得空,你那里是不是还有几本闲书。”
宋明川蓦然转过身来,双眸掩盖不下的错愕,“积玉,你……”
江扶舟十分坦荡,扬起笑意来,“怎么了,不过几本闲书,你不会还舍不得吧,我就随便看看,也不干什么,再有时日就看不了了,我要回北境了。”
“你若是不舍得,我就自己……”
“今日我让人给你送过来。”宋明川打断了他的话,抬头对上他明亮的眼神,“积玉,我一定会考上,你等我。”
“我等你请我喝酒,不过那种酒你还是放过我吧。”江扶舟拱手求饶,“我可是吃了好几日的苦药。”
见他犹犹豫豫不肯走,以为他这几日读书读累了,江扶舟勾搭上他的肩背,安慰道:“莫要太劳累了,若是困了倦了就歇会,不要逼自己。我还有些稀奇,往日里你同我一般不喜读书,这几年倒是愈发用功了。”
宋明川抿唇,“你身边的好友里,明衡和鹤卿都进士及第,身有所长,江伯伯也多有称赞。”
江扶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是我的好友,又不是我爹的,无论你学识如何,我都交你这个好友。不过人各有志,你若下定决心,那边放手去做。”
送走宋明川之后,江扶舟回到自己的屋里,将那日的话本摊开来,眉目深凝,仔细钻研了起来,不久后宋明川让人送来了一箱书,他便关在屋里埋头苦读,比读正经书要严肃多了,察觉到他的怪异,阿姐还来看过他几次。
不过短短几日,江扶舟就翻过了大部分书,他咬着笔头,抬眸看向了窗外,陷入了沉思,对于话本里那些扭捏拉扯的情感他模模糊糊有些感觉,但又不太懂。
如果思念是落石,会沉在心湖底,那这几日他的心里落了一颗又一颗,这算是什么情感呢?
他又从箱匣里翻出了同封衍的来信,一封一封摊开来,铺了满桌,他泄气地趴在书案上,心中仿佛有回声,似是记起了往日的许多事,封衍的起坐行卧,一言一行,在脑海里浮现。
实在纠结想不明白,恍惚间想起了这几日封衍没有任何信来,似乎他们就此没有任何往来了,饶是这样想过,他的心便忽而像是被锤头重重砸了一下。
江扶舟手忙脚乱地将所有的信件全部都收拢好,然后跑出了自己的小院里,直奔后园去,这个时候江怀瑾肯定在看顾他那些花花草草。
“混小子,你又准备偷摘我的花是不是?”江怀瑾眼尖,一把就揪住了江扶舟作乱的手,毫不留情地打了一下,“都多大了,还干这种事。”
江扶舟心虚地躲了躲,摸了摸被打红的手,“阿爹,几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呀。”
江怀瑾拎起了挂壶,慢悠悠地给眼前的花浇水,又俯下身来仔细看了看叶片的生长情形,“你爹是老了,又不是傻了,怎么记不得。”
“你这几日都把自己关在屋里干什么?难不成是在苦读,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了?你过些时日便要回去了,怎么不去见见你那些好友?”
提起了好友,江扶舟的心情又低落了下来,也不说话,用手轻轻触了下花叶,“哪有那么多好友可以见。”
听他的语气不大对劲,江怀瑾敏锐地转过身来,看他一脸沮丧,温和笑道:“是想见的没见到吧,说吧,又怎么了?”
江扶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垂下头来,一言不发。
“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江怀瑾摸了摸他的头,带着他往长廊走去,“积玉你过来。”
江扶舟慢吞吞地跟在了江怀瑾的身后,只见江怀瑾拖着步子,双腿行步迟缓,有些坡脚,这是前些年办科举案时受了廷杖,落下了病根。
但江怀瑾倒是看得很开,除了刚出事那会消沉些,后来便释怀了,有时在信中还会和江扶舟打趣。
父子俩坐在了廊下,清风吹拂,满园的花香四溢。
江扶舟伸手轻轻捻起江怀瑾肩上的半片残叶,搁在他手心,“物归原主。”
侧过头却看到了父亲鬓边的霜雪,他垂下眸来,心中的愧疚一层层蔓延了上来,自己幼时便随阿娘在边境,回京后呆了几年又走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阿爹已经苍老了许多。虽说他远在千里之外,阿爹还是坚持写信给他,若是得空,还会亲赴边疆来看他。
江怀瑾捏着手心的枝叶,“积玉,沙场无眼,你此次再去,切莫要小心,家中人都盼着你平安归来。”
江扶舟挽着他的手臂,像是儿时一般靠在他肩上,“阿爹,我知道了。”
“你个混小子,平白那么乖巧,肯定有诈。”江怀瑾无奈地笑了笑,“是不是真的有心上人了?”
江扶舟有些迷茫,不解地问他:“阿爹,你说放在心里的人便是心上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