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175)
话音未落, 许宣季缓缓坐在了稻草堆里,眉眼淡薄, “案子的事公堂之上自有分晓,今日想见徐大人是想叙叙话,就是不知道你可与我有话可叙。”
说实话,若非封竹西与许宣季相识,徐方谨还真与他处不来, 无它, 许宣季此人看上去温文尔雅,但总让人看不清,似薄薄雾气,弥散开来又是一层。
“你和苏家的生意有往来, 也与金知贤牵扯,但你总是若即若离,像是看客。若我没猜错,你与永王世子有关,亦或是……他背后的人。我们初见时,醉云楼里发生了命案。”
许宣季听罢后,云淡风轻地笑了,“慕怀向来这般单刀直入吗?看来我们还是有话可叙。”
见他不否认,徐方谨的眉色也疏淡了几分,“千隐山庄是苏家在京都里的暗产,你将它揭出来,是要给现在的局势添一把火。让我想想,推谢道南做首辅?还是帮齐王登临高位。”
此话说完,屋内倏然清寂,高窗飘散进来的雪光横斜落下,打照出明暗两侧,两人如隔天堑,都看到彼此眼底的淡漠。
“打一开始见你,我就不喜欢你,你像他,让我生出了许多挫败。我原以为这么些年了,平章或许会忘了他,自靖远侯走后,他魂不守舍,浑浑噩噩,总喜欢一个人登高望远,当年在明月潭,是我救了他。游湖跑马,我都伴在他左右。”
许宣季骨节分明的手指漫上霜寒的日色,他轻笑:“后来老先生让你入京了,我才知道,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物件,就连平章,也待你日渐亲近,我就像是个笑话。我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老先生给的,没什么可失去的,只是午夜梦回的时候,还是会不甘心。”
“他是谁?”
许宣季低垂眼眸,唇边扯出一抹嘲讽来,“若我告诉你,岂不是太没意思了。”
徐方谨的脸色冷了下来,“你这处的动静不小,金知贤肯定会知道,你们想要干什么?”
闻言,许宣季面不改色,随意拾起了几根稻草来在手里编,“我不过是主动入了谢道南的局,让他们打得更凶一些罢了,苏家那些破事,又有苏梅见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迟早会惹出祸端,金知贤这个老狐狸怎会不知,他想要全身而退难了,可不得拿出点真东西来。”
徐方谨的眉心猝尔一折,电光火石间,他似是抓到了什么,“金知贤想要扯出的事情必然会让谢道南折损,甚至牵扯到陛下的颜面。”
而这样的事情,联系到近来他手里的线索,只有一件,那就是江扶舟当年的叛国案。
想到此,徐方谨指尖倏然冰冷,眸中复杂交错,“你也是为着这个来平章身边的吗?”
许宣季捏着稻草的手稍顿,“我说过我只是一个棋子,也是这些时日才猜之一二,但这不重要了。”
“徐大人,请吧,平章许是在等你。”
明晃晃的送客,字里行间的意思又耐人寻味,许宣季看着徐方谨板直的身躯,“你我都是刻意接近平章,谁也说不上谁。”
“只是我偶尔在想,若是当年明月潭里杀人越货的土匪是真的就好了,或许我真的救了他,老天许会怜悯我,只可惜从一开始就是虚情假意。”
对上徐方谨倏然冰冷的眼神,许宣季不以为意,他侧过身去,不去看他,淡声道:“你不会说的。”
再抬眼的时候,眼前已是空荡荡,他肩膀塌了下来,背影单薄,低低笑了。
***
走出未名府监牢后,徐方谨步履缓慢,眉心蹙起,步子一转就走向了延平郡王府,许宣季算得不错,昨日平章就说要同他商议许宣季的案子。
若是今日没有和许宣季说这一番话,他或许并不会太在意,毕竟这案子不难审,但现在事情变得棘手了些。许宣季是主动入局,牵扯到了眼下的朝局,他得和平章细细分析其中的角逐,再看看该怎么做。
徐方谨缓步踏入了封竹西住的寝殿,不知为何,他觉着这今日此处有些冷清,四下没看到侍从,唯有封竹西在书案前坐着假寐。
他放轻了脚步声,走到了一旁的衣桁旁,取下了上头的银鼠皮织锦披风,轻轻盖在了封竹西的身上,但刚一披上,他就醒了,披风滑落。委委垂在了地上。
封竹西先他一步,俯身将披风捡了起来,掩下眼底匆匆闪过的异样,轻声道:“慕怀,你来了。我这些日子有些忙,你也去衙门早出晚归的,现在想来,好些日子没坐在一起喝茶了。”
徐方谨敏锐察觉到封竹西的不对劲,抬眼看向了他眼底的乌青和眉梢的疲累,心不由得一顿,劝道:“平章,你别担忧,许宣季的案子有许多蹊跷。”
封竹西从案桌上拿出了从衙门里誊抄的状纸,往前挪了挪,“慕怀,前日审了人,又将人看管了起来,可是查到了什么?”
徐方谨双手合十扣在案上,缓声将牵涉到千隐山庄的事情慢慢讲给了他,听罢后,封竹西静默点头,“既然堂浔案子有冤屈,那尽快放他出来吧,天寒地冻,他呆在里面也是受罪。”
听到这话,徐方谨的眸光稍凝住,“平章,你静下心来听我说,他的案子是有人设局,他——”
“——啪”
封竹西霍然站起来,拂袖的一瞬将案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上,他侧过身去,刻意避开他的眼光,“慕怀,除了这件事,你还有别的想同我说的吗?”
徐方谨心头涌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似是想到了什么,哑声道:“你想要我说什么?”
封竹西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自嘲一笑,“到了今时今日,我竟有些分不清真假了。当初在怀王府,四叔问我为何不问你从前的过往,他说,我怕你是另有所图,是虚情假意。”
“当初见我秦王,我也问过你,问你想要什么,你说我是你的好友,饮酒吃肉,游湖跑马,尽兴畅快便是,哪里需要你给我什么。”
徐方谨俯下身去,将散落在地上的碎瓷片默默捡了起来,对上他复杂的眼神,“我没有忘。”
“哗——”
封竹西蓦然将案上一直压着的纸张扯了出来,扬在了空中,翻飞的纸页里,徐方谨看到他克制隐忍的神色,尖冷的疼痛从心口冒出。
“哪怕温予衡说从前在赌坊里你是刻意接近我都不管了,毕竟人各有志,我不强求。但后来我们患难与共,一起走过了那么多路,你真的如当初所说的对我别无所求吗?”
封竹西的胸膛起伏不定,看道徐方谨发愣的神情后,凉意陡然漫上了心扉,再出口的话多了深重的积压,“或许你真的想要接近的人不是我吧,而是四叔,也对,我不过是一个空有勋爵的郡王,高官厚禄,荣华富贵都给不了你,不然你也不会只是一个推官。”
徐方谨蹙眉,立刻打断他的话,“我从未把你当做跳板,我对你的确无所求,你还想知道什么,我可以解释。”
奈何此时的封竹西气在头上,什么都听不进去,他盛满怒意的眼神扫过来,“我问你,四叔上镜台山做法事那日,你寻你不得,你去哪里了?”
他没给徐方谨任何说话的机会,将飘在桌上的纸张拿起撕开了,“好,哪怕这些你都可以解释,我也都可以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