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30)
谁知徐方谨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怔楞在原地的星眠,他怀里还抱着一捆糕饼。
“啪嗒——”糕饼应声而落。
此时徐方谨的心骤然也坠到了谷底。
“我…你……”徐方谨声音艰涩,结巴了起来,“你吃……冰糖葫芦吗?”
还笨笨傻傻地将冰糖葫芦往前递去。
星眠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只这一步,徐方谨仿若万箭穿心,被死死钉在了原处。
“哇——”
星眠一下大哭了起来,“你骗我,你骗我!你不是叫花子是不是!你一直都在骗我!大骗子!”
他眼泪一直掉,哭花了脸,脸上的表情全是不可置信,仿佛遭遇到了巨大的打击,他这一哭把徐方谨的心都给哭碎了。
进退两难的徐方谨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是好,他走的时候星眠才两岁,这时候该怎么哄他,该怎么抱他,徐方谨全然不知。
他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呆呆站在原地,不能靠近也不能触摸,任由星眠哭成了泪人。此时所有的解释都太过苍白无力,哽咽在喉咙里的声音塞住,苦涩淹没了整颗心脏,尖锐的疼痛瞬间贯穿了整个身体。
星眠将掉落在地上的糕点捡起来然后狠狠扔在徐方谨面前,嘶哑着声音,满眼都是恨意,“你骗我,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大骗子!”
说完转身就跑,身后的护卫一直紧跟着,回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仿若被雷击中的徐方谨,然后也迅速跟着走了。
一时天地无声,万籁俱静。
郑墨言正掰着板栗吃,着实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目瞪口呆地看着星眠一出一进,转头又看向了一动不动的徐方谨,
“——砰”
徐方谨猛地跪倒在地,顿时响若惊雷,尘土飞扬。
郑墨言也吓了一跳,立马跑过去准备扶起他,“你没事吧。”
低头时他怔楞住,看到了徐方谨通红的眼角,牙齿死死咬着嘴唇不放,身躯轻颤。
只听他说,“郑墨言,你卖的什么破糖葫芦……真是酸掉牙了,我眼泪都要酸掉了。”
几滴温热的泪落在了郑墨言的手背。
两人静默无声。
***
金府,管家拿着浙江急递的信函在书房外踱步,犹豫再三,还是推门打扰了已经一天一夜未合眼的主子。
金知贤正撑额小憩,睁开见到管家的表情就知道有事情发生了,大力揉了揉酸痛的眉心,语调有些低沉,“发生什么事了。”
管家上前将从浙江来的密函恭敬地递给了金知贤,面上忐忑不安。主子这几日为着政务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陛下陵寝的花费高昂,银钱如何凑得出还是个大问题。
今年临时加征的四司工料银已经让东南几省颇有怨言,加之开春以来各省灾情不断,流民纷涌,以至于许多府县的坐办无力上缴,只能再从其他进账中周转。如此一来,便与其他有财权的各司有了冲突,尤其是理天下赋税的户部。开春初,怀王抄定王府邸折合银两百万,大头入了户部,几番交涉都被户部以灾情如火,漕河拥塞的借口堵了回来。
金知贤接过信函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有这一封吗?”
这明显厚薄不对,他前几日就让人去信给齐璞,让他私下誊抄浙江杀妻案的卷宗送来。
于是金知贤直接撕开了密函,一目十行,眉心渐渐拧紧,拿着信笺的手也捏紧了,待看完后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啪嚓——”
案桌上的一碗冷茶被金知贤霍然砸碎在地上,一瞬间青瓷片飞溅,水花晃眼。
“齐璞他是不是没脑子?蠢钝如猪!还是封疆大吏坐久了真以为自己有几分能耐了。这些年若不是老夫在内阁里护着他,就他在浙江这般专断独行,早就被参个百八十遍了,四任浙江巡抚全部被他挤走,真当浙江是他自家的不成?”
金知贤缓缓闭眼,一股心火一直堵在胸腔里。
但到底是多年养气的功夫,再出口的时候便冷静了不少,“早让他谨言慎行,一个地方死刑案,判都判,还让人送到京都来闹大,授人以柄,如此大的疏漏,他这个总督如何服众?”
他抬手就将手中的信笺撕裂开来,直到变成了一团碎纸,散落在地,一旁的管家头更低了些。
“还说什么谢情赔罪,十万火急的事情了,还在那里拿腔捏调,真当自己那么干净?他若有真有本事就自己升列台阁,不要我再给他收拾烂摊子。去年浙江妖言案,先斩后奏,杀了两百多人,不知道的以为是在切白菜。人命关天,言官参他滥杀无辜,众怒难平,是老夫一力压着,他才能坐稳这个总督的官。”
管家见金知贤正在气头上,也不敢隐瞒,接着说起了此次派人去浙江暗探实情的事,“暗访的人查到浙江这起案件跟张孝贵脱不了干系。王氏死后的几日,李忠冲突发横财,还上了全部的赌债,一番探访之后发现钱就是出自张孝贵之手。这个疑点早在第二次审理此案时就被提出,当时审案的是署理崇德县的汪必应。审官善刑名,抓了张孝贵来问话,并暗中寻找尸体。”
金知贤侧耳静听,拧眉沉思,“老夫记得汪必应被参了,罪名是篡改口供,伪造尸格。那便是找到了尸体。”
“不错,张孝贵被抓之后没多久,汪必应就发现了异样。案发之后,张孝贵寻了一具尸体为猝死的好友宋石明配了冥婚。”
骤然冷冽的目光落在了管家身上,管家如芒在背,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大人想得没错,宋石明是司礼监宋公公的亲生哥哥,自小体弱多病。汪必应二审递交嘉善府被打回重审,并派了青阳县县令费箫鸣主审。”
“这个费箫鸣是齐璞的门生,前几年入京的时候老夫还见过。”金知贤现在彻底冷静了下来,开始根据眼下的情况思索整件事情背后的隐情。
“此案第三次审理的时候费箫鸣放了张孝贵,依据李忠冲的口供和证据判了他死刑。且此案后参了汪必应一本,而后汪必应被押解进京,现下收在了都察院监中待罪。第三次的审案结果就定了,呈递上嘉善府,死刑案又上报了浙江省提刑按察司,最后移文刑部和大理寺,案件就此了结。若是没有陆云袖那么一闹,或许神不知鬼不觉,张孝贵也不会被翻出来。”
接过仆从重新送上的热茶,金知贤慢慢呷了一口,眸光沉沉,“没那么简单。这是地方死刑案,理应在浙江处决。若背后无人操控,如何瞒过齐璞把李忠冲从浙江移送到京师来?”
“汪必应……”金知贤搁下茶盏,“他是韩成康举荐上来的,老夫记得当时汪必应升了东延府的知府。后来被参,是费箫鸣坐上了这个位置。今年年初,他又从浙江调入了都察院,任山西道监察御史。”
短短几句,让人不寒而栗。
如此说来,第二次主审汪必应和第三次主审费箫鸣之间怕是有私怨,背后更深一层是浙闽总督和浙江巡抚之间的矛盾。
一起杀妻案,却嵌在了这样的裂缝之中,若是撕开来看,池下的污水早就臭不可闻。
金知贤冷笑一声,“齐璞当这件事扯上了张孝贵和宋石岩,我铁定会保他,如此才有恃无恐,装腔作势!”
管家又上前一步,“暗查的人回禀说,齐大人似是对袁大人今年升任京官很是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