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68)
推开门,封竹西正看得入神,等到封衍走到面前了他才反应过来,“四叔,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是不是打算参加科考。”封衍在他身旁坐下,因着眼疾,视物不明,只能大致看个轮廓,瞧不真切,但知晓他是在看书。
封竹西听出他话里的促狭,不由得嘟囔了起来,“我就不能爱看书吗?”
他随性地抱着膝盖,有些兴奋地拿起自己抄的纸张对着光看,“我今日才发现,这书中说的很有道理。这阵子经历了许多事,再去读往日那些我认为枯燥无味的书,才发觉颇有旨趣。”
封衍手指轻轻摩挲过书脊边缘,就知道他读的是《论语》了。
封竹西藏不住事,就把今日在刑部发生的事倒豆子一般告诉了封衍,他气消得快,现在再提起白日的伤心往事,也能眉飞色舞。
封衍是很好的倾听者,点出了许多封竹西的想法,又用简单易懂的话给他讲道理,时不时还会举出近些年来朝臣的例子揉碎掰开说给他听。
渐渐的,封竹西听困了,眼皮耷拉下来,起初饶有兴致地同他探讨,但已经坐了好几个时辰,且今日心绪大起大落,困意汹涌袭来,一会他便歪头靠在了塌上。
封衍默默将他扶好躺下,拿过一旁的薄毯替他盖上。
正当他起身要走的时候,封竹西忽而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似梦似醒,似喃喃梦话,“马上到他的祭日了,你想他了吗?”
封衍俯身慢慢扯过他手中攥着的衣袖,然后起身离去,静默不语。
殿中的烛火打照下他落拓静寂的长影。
第39章
整整九日, 徐方谨和封竹西几乎是连轴转,京都来往的人复杂繁多,且流动飞快,若不抢着时间查处嫌犯, 怕夜长梦多。
不同于秦王的傲慢, 封竹西凭着自己陪审的身份调动了刑部的官吏, 且待他们客气有礼,身先士卒,连日陪同刑部的官员在值房里共同商议, 饮食就寝不出刑部。
他们迅速将十名泄题考生的行踪和这段时日来往的人全部整理罗列了出来,依据家世背景可发现这十名考生家中都富庶, 其中八人花了几万到十多万不等的银两来买乡试考题。
未名府乡试有四千多人, 最终录取不过一百三十五人。天下脚下, 京都中最瞩目的是来年三月的春闺会试,相较下乡试就逊色些。且京都中各种势力错综复杂, 难怪有人铤而走险。
由此他们很快就锁定了卖题之人,他虽趁着夜色潜逃, 但此事一出,京都全城立刻戒备森严,他很快被东厂巡捕京都番役抓到。东厂卖秦王的面子,将人送来了刑部,顺藤摸瓜, 抓到了负责接头的人, 又从赌坊里抓到了为了掩人耳目把钱漂黑送走的人。
自然而然,沿着所有的线索查到了泄题的几个房考官,彼时房考官还在贡院内批阅此次乡试的考卷,乡试放榜是考后的一个月, 阅卷的十八房同考官需在一月内改完三场上万份的试卷。
贡院乡试期间严禁封锁,故而当秦王威风凛凛地带着陛下的旨意到贡院逮捕房考官的时候,几乎是轰动了整个京都。
内阁也不得不火速处理此事,紧急调礼部和翰林院的官员前去阅卷,一场乡试,竟闹出了如此动静。而接下来,担任房考官的未名府推官和三个外省的教官于牢中交代罪行,但未名府知县却在狱中自缢身亡。
不过诡异的是,抄犯官的家,所经手的钱银只有几万两,与考生所供述出来的银两总额相差较大,故而案情到此便陷入了僵局。
而另一头,徐方谨带着封竹西借秦王的势,进了东厂牢狱房,在宋石岩的眼皮子底下审了盐商,其子体弱多病,考了几年心力交瘁,这才选择花钱买个功名,在京里找了来往的揽户,寻了替考,谁曾想,这替考的人才考了一场就溜之大吉,让这事就这样暴露了出来。
徐方谨和封竹西从东厂骑马回到刑部,下马的时候,封竹西还是一脸震惊没缓过来的样子。
“五十万两?”封竹西还是不敢相信,就以为是个传闻罢了,毕竟盐商富庶,直至刚才从盐商口中确认了这个实情。
“盐商那么有钱吗?就为了买个功名,查出来可是抄家灭族的罪,那么多钱,到底进了谁的腰包?”
徐方谨若有所思,“平章,提起五十万两的时候,宋石岩的脸色有几分异样,你还记不记得这个贿赂银两的消息是从何而起?”
经他这么一说,封竹西才记起来这个消息来源的似是从民间传出来的,哪怕东厂迅速抓了科举舞弊的盐商,也无法阻止虞惊弦替考以及五十万两的贿银在京都里流传,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毕竟这两个词就让人编造出各种各样的事来,前者是三年前会试被黜落的头名,后者数额庞大,令人瞠目结舌。
“虞惊弦还没有找到,他故意考一场就跑了,或许为的就是揭露这件事。”封竹西仔细想了想,“那他替考难道不是为了钱财吗?这样做他能得到什么好处?除非,他另有所谋。”
徐方谨从怀中拿出了陆云袖在河南托人捎回来的书信,凑近了些,同他说起了河南这几年乡试出现的科举舞弊,陆云袖暗访发现三年前还有河南士子上京控告,但一些人走后再也没回来了,许多人对此讳莫如深。
很快,封竹西想到宋石岩身上,继而眼中更加诧异,两人对视上,都读出了彼此的目光中的隐晦。
如此,连同泄题案中不翼而飞的银两和替考案不知所踪的虞惊弦,封竹西感到了莫名的震悚。醉云楼奶娘案里他们被关入东厂,见识到了东厂的骇人手段和扒皮抽骨的索贿。浙江杀妻案里,宋石岩不顾律法,横行都察院,蔑视刑部,都彰显了宦官的心狠手辣,暴虐无道。如今科举舞弊大概也有他们的手笔,当真是棘手。
封竹西还没从浙江杀妻案的阴霾里走出来,目露担忧,“宦官依仗陛下的威势作威作福,我们还能继续查下去吗?”
徐方谨晃了晃手中的书信,目光放长远了些,“我们不是还有秦王吗?他等着立大功,在朝堂上扬眉吐气。陛下的诸皇子中,论出身和政绩,秦王都排得上位,也不怪宋石岩会给他面子。”
“你想,一起长达数年的科举舞弊案,且发于各省,查出这样的事情,秦王挖出了此次未名府乡试背后更深的事,他会怎么做?”
一拍即合,封竹西快速抢答,“他肯定会马不停蹄地去邀功。”
但徐方谨却没有那么乐观,眉目深敛,“要快,东厂的人肯定在找虞惊弦,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于是徐方谨先去找了秦王,让封竹西先稍息片刻。这几日封竹西过于劳累,时常困得睁不开眼了,走起路脚步虚浮。
封竹西回到了这几日歇脚的值房,却发现了温予衡早在里头等着,案桌上摊开一本书来,他快步走过去,惊奇地问:“谦安,你不是下值后要回去温书吗?”
这几日温予衡除了在刑部历事,每日还有挑灯夜读,准备明年三月的会试,宋明川体谅他每日辛苦,加之他在浙江杀妻案中忙了几个月,便他去刑部照磨所,整理文卷,没那么多事要忙。
温予衡面带笑意,将书合上放在一旁,“你回头看看,是谁来看你了?”
封竹西转过身去,然后看到了许宣季抱着几支长枝的绒花踏过门槛,风光霁月,湘妃色娇艳的桃花像是他的陪衬,衬得他清俊若挺拔的竹枝,长身玉立。
“平章,许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许宣季将手中的绒花递给了封竹西,“我从扬州回京,便寻到了当地的绒花,比之以往更亮眼逼真些,想着你肯定想要便乘快船赶回了京。谁知道这几日寻你不到,在刑部外等你的时候遇到了谦安兄,他便让我在值房稍候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