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128)
茶水烟雾缥蒙之际,衬得一室沉寂。
忽而封竹西似不经意问起,“慕怀,四叔他何时来的河南,你怎么没同我说过?”
徐方谨骤然睁开眼眸,倦累的脸上有几分恍惚,而后才道:“那日我去寻驸马时碰上了怀王殿下,他隐秘行踪多日,许是要看平章在河南灾情里的作为。我若说了,那便显得刻意了。”
听到这话,封竹西不禁垂下眼眸来,喃喃自语,“原是如此。”
只是心中仍有几分的沉抑难以排解,他知道不该怀疑慕怀,但若有事情超出他的掌控,他便多了几分疑虑,这种思绪随着他接触越来越多的案件和朝政之后便愈混杂。
难道真如先生所言,站得越高,见得越多,就越孤寂吗?
可慕怀一路与他同行,他们是生死至交,患难与共,莫非最后也会互相猜疑吗?
他默默看着徐方谨因疲惫而垂下的眉眼,指尖触碰茶盏烫红都没察觉。
***
徐方谨几日后等来了长公主的召见,彼时她正辞别驸马要回京,临行前她想要见见驸马口中这个朗月清风的人。
封溪岚不着痕迹地打量眼前的人,见他眉目里的一二分神似时微顿了一下,再仔细看时又觉出不同,于是温声让他免礼。
“不怪驸马和云袖多番夸你,当真是谦谦君子,卓尔不群。”
“殿下谬赞了,慕怀愧不敢当。”
徐方谨恭敬俯身行礼,行的是晚辈礼,也敬重长公主在追查阿娘死因的执着,不然当年的种种怕是会淹没在尘埃里,阿娘也枉死了。
长公主抬手拂去衣裙上的折痕,“知晓你领了差事公务繁忙,我就多耽搁你了,此次召你前来,是说说阿沅的事,我听云袖说你托人关照阿沅,便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昔日载之也求我出手看顾阿沅一二,我于是让阿沅领了善济堂的差事,教那些幼儿读书识字,她的日子才好过些了,但我观她心中愁苦,非外物所能解。自从育女后,阿沅的身体一直不好,又郁结于心,我离京之后她病了一场,这几日听来信是好些了。”
徐方谨喉间紧了几分,舌苔泛出苦意,艰涩道:“殿下之意,是江姑娘……”
长公主长叹了一口气,“她家中零落,举目无亲,心里苦些。听闻你幼时曾在江府住过几年,阿沅也提起过你,若你回京后,可去开解一番,但她心结难解,你也不要太伤怀了。”
徐方谨勉力站着,心中的懊悔和悔意涌上心头,他初回京举步维艰,步步险境,担忧自己贸然暴露身份,会让在暗处的人对阿姐不利,可阿姐这些年孤身一人,在萧府里如蹈水火,愁思忧悒,总归不是办法。
“承殿下之情,慕怀来日回京后,定尝试开解一二。”
长公主思虑了一番,又想起了平阳郡主的事,唤徐方谨近些,“想必平阳的事云袖都同你说了,这事劳烦你多费心。至于平阳年少时的心上人,她瞒得紧,我亦不知。但当年平阳和江怀瑾成婚的时机或许有些苗头,我记得她与江怀瑾往日的交集甚少,不知为何她突然去求了皇太后为他们赐婚。”
此话一出,徐方谨怔楞了一下,觉得他回京之后若要查往事,需得从头开始理头绪了,个中的事情繁复错乱,与他当年所知的全然不同。
在阿娘的口中,当年的阿爹温文谦和,外柔中坚,曾在西南平乱兴教化,在福建治水有功,屡立功绩,有清正刚直的名臣风范,倾心已久,这才求得皇太后为他们赐婚,此后夫妻和睦,琴瑟和鸣,还育有二子,后来又收养了江礼致和江沅芷。
可今日长公主之言,让他的思绪更加混乱了。
见徐方谨听得恍神了,又看他面上的疲累,于是长公主摆了摆手,“往事多忧,倒是本宫关心则乱了,你如今还是先顾着眼前的事,河南灾情深重,朝野现在不太平,多少双眼睛都盯着这里,你与平章该小心谨慎些。”
徐方谨回过神来,应了声是,提起了河南灾情,他又俯身行礼,“慕怀有一不情之请,善济堂里有几个女婴失孤,又寻不到人抚养安置,听闻长公主所建的善济堂素有仁心,不知可否先暂时收留她们。”
长公主这些年经营的生意要有大部分钱都用来济苦济贫,前几年南下她还亲自在福建的弃婴塔里亲自救下了几个婴孩,带回京抚养,让人悉心教他们识文断字,稍大些后又授人以渔,让他们有一技之长。而京都这几年流民多了起来,长公主也多次拿出钱财来赈济灾民。
闻言,长公主眼底落了几分悲悯,“你让人送来吧。幼儿无辜,不知河南这场灾祸,又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天灾人祸,何其无情。”
徐方谨劝慰几句就到了长公主该启程的时辰了,驸马前来,亲自扶着长公主上了马车,然后目送她离去。
温和的日光打落在苏梅见身上,衬出此时他的几分寥落。
***
屋舍内,散漫的药气弥漫在此间。
素白色的纱幔委委垂下,躺在床榻上的封衍全身烧热,不省人事,褚逸额头淌着豆大的汗珠,但扎针的手依旧稳健,拔出最后一根针来,他神色凝重。
“早说他不能这样熬下去,这几年本来就身体不好,还不当回事。”褚逸用棉布擦着细汗,太过专注,以至于脸上和脖颈处通红一片,他看着紧闭双眼的封衍,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可把下面守着的封竹西吓着了,他本来在巡视灾区,听到封衍高热的消息之后就立刻和徐方谨一同赶了过来,此时听到褚逸叹气,他着急地起身踱步,“褚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褚逸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封衍,“操劳过度,肝气郁结,偶染风寒,说了几遍了,就是不知爱惜身体,日后有得他受的。”
饶是这样说,褚逸还是发愁起来,“可现在灌不进药,谁又也动不了他。”
青染眉宇多了几分忧虑,自从那日跟驸马见面又提到了小侯爷,肉眼可见主子心绪不佳,又忙于处理政务,昨日就熬不住了。
封竹西挽起衣袖来,快步走了过来,“喝不进药怎么行,我来试试看。”
褚逸见状,也起身给他们让出了位置,“也对,你们来试试。”
两人蹲守在床榻旁,封竹西接过青染递过来的药,尝试着用羹勺贴近了封衍的干涩的下唇,但他的唇齿紧紧闭着,尝试喂进去的药全部滴落在了衣襟里,弄得封竹西着急万分。
徐方谨只好用棉布轻轻擦拭着封衍的下颌,心间泛着些许酸楚,他甚少见到封衍这般模样,面容憔悴,眉峰紧皱,蕴着隽深的思虑。
正当封竹西满头大汗地尝试将羹勺递过去的一瞬,徐方谨的手腕来不及收回就突然被封衍紧紧攥着,力道深重,让他指节青紫泛白。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所有人,封竹西更是将汤药全都撒在了自己的身上,但他来不及顾自己,惊呼:“慕怀!”
他看到徐方谨吃痛的神情,又立刻焦急地唤了几声封衍,见他实在没反应,只好再推了一下再唤他。
只见封衍倏而睁开了眼眸,红血丝密布的眼眸里似是隔着一层薄雾,他呢喃:“积玉……”
封竹西楞了一下,而后心上不可抑制地哀痛了一瞬,诧然的目光落在了封衍的身上。
徐方谨挣脱不得,为了不让自己的手废掉,只能尽量放松下来,乍然听到封衍唤他,心忽而重重跳了一下,后背的汗湿透衣衫。
“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