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67)
这一连串的话把秦王问的有些懵了,他昨日才查封的枝芳斋,知晓有人在此处卖题,又审问了嫌犯的行踪,一一对上了,这才有了几分底气。
这几日秦王也有些憋屈,刑部的官员虽然嘴上不说,但他能感受到他们的疏离和不作为,冷眼旁观,似是在等着他出笑话,他非要找出点什么来让他们看看,他就算是不用刑部的官员,也可以查出点东西来。
适才在厅堂上看着刑部官员一脸憋屈的模样,他便喜不自禁。在他眼里,这些个官员只会见风使舵,左右逢源,他可没忘记前年刑部官员办案牵扯到他后宅远亲时的铁面无私,摆明了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如今他的身份可不一样了,陛下看重,送的寿礼得他几句夸赞,年初王妃又生了皇孙,前阵子还经手了浙江杀妻案,在满朝文武面前颇得脸面。
而那个齐王,乡野出身,来路不正,哪里能成什么气候?不过侥幸办了案,竟隐隐有超过他的势头,据他所知,刑部官员可没少夸齐王,说他做事细致认真,果决隐忍。
秦王冷静了下来,他知道徐方谨说的是对的,也是真的对这个案件有所思虑,于是他敲了敲案桌,直直看向他:“你继续说。”
“再者,此案最关键还有另外一件事,便是虞惊弦替考,盐商富庶,日进斗金,所出手的银子必不会少。所贿赂者为何人,又打通了哪些人,需细细查来,历来科考对于舞弊之事严防慎备,敢在未名府乡试做此等舞弊之事,想必也是手握权柄,身居要职。若殿下能查办这背后之人,定是大功一件。”
最后几个字听的秦王心花怒放,他现在正是一筹莫展的时候,此时有个徐方谨站出来,替他分析,且条理清晰,让他不禁觉得此功已是囊中之物,这回可要狠狠压齐王一头。
“你便是跟着平章的徐方谨?本王知道你,浙江杀妻案也有你的手笔。你这人有些意思,跟着平章做什么,他半大点孩子,能成什么事?不如跟着本王,日后保你升官进爵。”
徐方谨轻轻皱眉,论说话做事的方式,他对秦王都颇为不喜,但现在他不得不在科举舞弊案中借秦王的势。
他恭谦行过一礼,“承蒙殿下厚爱,慕怀受延平郡王大恩,莫死难报,且小郡王拳拳之心,为殿下忧虑,望您恩允慕怀随同小郡王协理殿下。”
此话不卑不亢,知礼谨慎,倒让秦王多看了徐方谨几眼,若是给些好处,此人便咬钩拼命往上爬,背弃旧主,忘恩负义,他就要多掂量掂量了。
秦王大手一挥,朗声道:“准你所请,便让你和平章一同来,若是办好了,本王重重有赏,也会在庆功论赏之时加你一笔。”
堂下人的面色各异,但都知晓刑部这个历事的监生有些手段,不过几句话就得了秦王的脸,但他们知道这趟浑水稍有不慎就有陷落的风险,礼部侍郎屈洪均便是前车之鉴。朝局震荡如此,还是埋头做事不去牵扯是非的好。
众人退散的时候脚步飞快,不一会堂内就剩下了徐方谨和封竹西两人。
秦王临走前,还拍了拍封竹西的肩膀,让他跟徐方谨好好学学,不要急急燥燥,不知分寸,要懂得尊敬长辈,少来掺和朝局里的事。
封竹西沉默地走出了堂内,步子拖沓,脸上写满了沮丧,他还没从刚刚的冲击中走出来,秦王的话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那种被权势和权威兜头压下来的沉痛感,他不喜欢。
徐方谨默默跟在他后头,他了解封竹西的脾性,他在等封竹西自己先沉淀一下情绪,若贸然同他说话,会让他心里更难受。
直到走出了刑部,封竹西都没有说一句话,而是慢慢走,外头细密的雨丝飘落,他也埋头闯入了雨帘,全然没有了刚来时的兴致。那时的他,还真以为自己是谁了,或许在别人看来,他无论多努力都没有用,浙江杀妻案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不会有人把他放在眼里,他们就当他还是玩心重的孩子,好像深陷暗室,没有出路,那种挫败感一层层袭来,让他觉得无能为力,或许他真的不该掺和到这些事来。
但他也有想要保护的人,想要找到的真相,便是这种无力感让他进退两难,心怀沉钝,堆满郁气。
头上遮了一把油纸伞,封竹西感受到细密的雨雾落在手背上,凉意漫上了指尖,再抬头看,徐方谨一把伞都撑着他了,自己大半个身子都被雨淋着。
渐渐的,封竹西停了下来,两人在雨幕中相对无言。
他声音艰涩嘶哑,问徐方谨:“慕怀,我是不是很没有用,我什么事都没不成。”
徐方谨的心像是被重石砸了一下,尖锐刺痛,这一句,仿佛又让他想起了封竹西小时候,五六岁的孩童坐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许久,祈求端王妃多看他一眼,那样小心翼翼。
时过境迁,他已十六岁,却依旧让他心疼。
但克制的手没有像幼时那样去摸他的头,而是坚定地同他说:“平章,这世上之事,多不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刚才在刑部,诸位官员畏惧秦王威势,不敢出言反驳,你能站出来,说出你的看法,已是无愧于心。很多事情,牵扯太多,非一人能为。”
“我问你,若是浙江杀妻案里你若早知道李忠冲会死,你还会不会翻案。”
封竹西蓦然抬眸,两两对视,他怔楞了半响,像是又沉浸在了前阵子的病梦中,梦中一会是李忠冲无赖地问他们讨还功名,一会是真相大白那日李忠冲诚恳地跪下谢他们大恩,再转眼,便是听闻他沉冤得雪却被人害死在狱中。
此案过后他病了许久,时时辗转,时时难眠,偶尔会再梦到刑部大狱。
“你也不知道答案对不对,这世上本就有许多事是无解的,但求尽力而为,去做你想要去做的事,不要惧怕徒劳无功。能救一人救一人,渡人渡己。”
封竹西垂下了眼眸,喃喃自语,徐方谨听不清,但他认真地看向了他,眸中的光灿然若星火倒映。
“慕怀,可你想要什么呢?你若想要荣华富贵,高官厚禄,跟着我,这些我都给不了你,秦王说得对,若你跟着的是他,依你的才智,今时今日也不是这样。”
封竹西忽而再问他。
徐方谨无奈失笑,利落地收了伞,再抬眼天光乍现,落满了大地,长街十里,前路迢迢。
“我不过凡人之躯,又能是什么样呢?万丈高楼平地起,我若想要什么,定是要靠自己。你是我的好友,饮酒吃肉,游湖跑马,尽兴畅快便是,哪里需要你给我什么。再说了,秦王如此行事,跟在他身边如踩空中楼阁,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封竹西总算拾起了些信心,他接过徐方谨替他拿着的伞,眉宇高高扬起,“那你快回去歇息,明日早些来找我,我厨房让人给你做叫花鸡。”
目送着封竹西离去,不知为何,徐方谨眉宇多了分怅惘,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间萦绕,他慢慢往前走,恍惚间似是想起了十岁时的封竹西在郊外跑马,肆意轻快,笑容灿烂。
自他走后,平章在想什么呢?读过什么书?交了什么朋友?又喜欢上什么了呢?
这个答案也无解,再也不会重来了。
***
怀王府中,封衍陪星眠用过晚膳之后,便来到了书房,听闻封竹西晚膳都没用,就埋头在书房里念书。
倒是一件怪事。
他被积玉带着玩了几年,性子随积玉,也不是说不喜读书,就是脾性外向些,贪玩些。
这是头一次他愿意自己在房内温书好几个时辰,还不许人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