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死后第五年(182)
“那个孩子还在吗?”
江怀瑾拿起了素白的锦帕为她擦了下沾上药的唇角,似是不经意地提起,看到云辞镜眼底涌动着的复杂情绪,他捏着锦帕的力道重了几分,“他不在了。”
“想我江怀瑾多年宦海沉浮,蹉跎一生,子息凋零,是我误了你。”
听到这话,云辞镜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颤,眼中的光灰暗了些,干涩的眼角发红,嘶哑的喉咙拼命想要发出些声音,却只有几声重咳,血色全无。
她知道他问的是他们两人的亲生孩子,这么些年了,她也在寻他,自从知道那孩子出生就被偷换后,她心如刀割,日日剜心刺骨,看着扶舟一日日长大,她也时常想,那个孩子身在何方。
江怀瑾替她别过鬓边的头发,“世事无常,我从未怪过你。你身上这毒,是他威胁你的吧,能让你心甘情愿服毒,唯有那个孩子和积玉。”
云辞镜看着江怀瑾,能窥见他眼中深沉的癫狂和克制的平静,以至于他此时坐在床沿,亦让人感到惊惧,但相伴多年,她更多能感受到的是心疼和无可奈何的哀默。
她知晓江怀瑾的性子,也知道他最疼爱的就是积玉,这些年来捧在手心里悉心教导,现在积玉房中还放着幼时他给他做许多摆件和木偶,哪怕积玉不愿读书举业,他也从来不会勉强他,而是让他随性自如地活着。
这几年来,江怀瑾不见积玉,何尝不是为了他好,他既已选择走了那条路,家族只会成为他的拖累。再者,他还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面上不说,但他时常还会暗中打探积玉的行踪。
江怀瑾得知孩子出生后就被调换后,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好几日闭门不出,沉敛的面容下是深不见底的渊海。
云辞镜靠在软枕上,眼神沉着难以抑制的哀痛,她原想自己没几日好活了,索性就把这个不见天日的秘密带到土里,可那日江怀瑾闯进来,看着她的目光那样的急迫和恳切,她怎么再忍心瞒着他。
扶着虚弱的云辞镜躺了下来,江怀瑾面色沉静,替她盖好了锦被,知道她想要问什么,他淡声道:“积玉不日就要返京。”
几日后的入夜时分,江池新来到了云辞镜的病床前侍疾。
云辞镜病得更重了些,但她还是强撑着身子坐起来,不舍地看着他,眸光中深藏着眷恋。
江池新细心地服侍着云辞镜喝药,守在她身旁陪她说话,只是话语无序,字里行间掩盖不住的不安和焦躁。云辞镜只当他是被这几日的阵仗吓着了,但有心无力,只能慢慢拍他的手背安抚他。
灯罩下火光摇曳,屋内沉寂,落针可闻,一道长影落在了墙上,他的手稍动了动,动作犹疑不定。
江池新藏在衣袖的白绫沾上他手心的汗,他定了定心神,紧咬着牙关,缓缓拿了出来,忽然套在了云辞镜的脖颈间,倏然收紧了力道。
毫无防备的云辞镜面色皱紧,呼吸被遏止住,瞳孔骤然收缩着,无力的手难以抬起,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腿脚凭借着本能挣扎。
江池新用力的手都在发颤,脖颈处的青筋暴起,喘息沉重,声音几乎是从牙关挤出来,“您别怪我,缠绵病榻,您时日无多,我不忍心看您这样痛不欲生……还是早走了痛快些。”
不多时,云辞镜的鼻息就几近于无,弥留之际她的眼睛看向了窗台的侧影,一刹那间就明白了那人的所思所想,几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何其残忍。
明明她已病入膏肓,他却还是用这样的手段留下罪孽。
走马灯看过这一生,她眼中最后定格在了那一年中秋夜,圆月高挂,星河璀璨,年年靠在她的肩上,抱着她的臂膀,学着唱了两句塞北的小调,悠远邈长。
云辞镜的手重重垂了下来,撒手人寰,江池新从癫狂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人间混沌茫然,长跪在地,失声痛哭。
当夜,江府烧起了大火,火光烧红了半边天,尘烬飞灰,数不尽的哭声和惊叫淹没在火海里。
第100章
掐丝珐琅八吉祥纹炭盆里正烧着银丝炭, 烘一室轻暖,松枝的香气清冽,漫过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床的纱幔,窗外日光疏疏然打落, 流光碎金跳跃, 如水波荡开。
委委垂地的素白色纱帐稍动了一下, 星眠压着床沿的一角,他怀中抱着一个小木箱,剔透澄澈的眼神悄然落在了床榻上的徐方谨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他的脸,脸色故作沉静。
这让想多和他多呆一会的徐方谨破功了, 装作朦胧刚醒的样子, 眉眼懒怠, 温柔地看向他,轻声问:“你原谅我了?”
生了许多天的气, 星眠也不太好意思,郝然地别过头去, 轻哼了一声,“我哪有那么小气。”
徐方谨失笑,见他一幅别扭样也不拆穿,自我检讨道:“是我的错,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闻言, 星眠静默了片刻, 乌黑的眼眸抬起看了他几眼,然后才拿出一直抱着的那个小木箱,有些沉,他废了些力气往前挪了挪, 当着徐方谨的面打开了。
入目是金银色交错的光芒,再定睛一看,里头是许多金银摆饰,憨态可掬的小金人摆成了一排,还有好多个金元宝和金叶子。
徐方谨心软了下来,摸了摸他瓷白的小脸,紧紧抿着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星眠将一个金元宝放在了他的手心里,装作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道:“这些我都给你,以后还有很多很多,你会留下了吗?”
徐方谨的心忽而重重跳了一下,喉间倏然哽住,眼底涌上了些酸涩,他对上星眠满是希冀的目光,默默点了点头。
星眠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他将小木箱推到了一旁,然后手脚并用地爬进了徐方谨的温暖舒适的怀抱里,他将头靠在他胸膛上,喃喃道:“我今年向佛祖爷爷许的愿灵验了,你真的回来了。”
徐方谨肺腑里的气息滚热,稳稳当当将他揽抱在怀中,垂首亲昵地蹭了蹭他柔软的额发,知晓是封衍私下和星眠说明了实情,他之前太怯儒,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向星眠解释。
这份亲昵让星眠心生欢喜,他抬手捏了捏徐方谨的侧脸,忍不住好奇,“阿爹,我看过好多遍你的画像,你的脸还会变回来吗?”
听到这话,徐方谨握着他小手的指节蓦然一顿,良久,才温声道:“会,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再等等好不好,等变回来我第一个给你看。”
星眠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杏眸瞪得圆溜溜的,稚声稚气道:“真的吗?可以比父王还早吗?”
他顺杆子往上爬,一把抱住了徐方谨的脖颈,“那你还得在我院子里陪我住几天。”他凑到了他耳边小声道:“要不就今天吧。”
“咳咳!”
一阵咳嗽声忽而从四扇楠木刻丝屏风侧边传来,两人太入神,谁都没注意不知何时悄然走进来的封衍。
星眠埋头进徐方谨的怀里,贪恋他怀抱里的温暖,稀罕着不肯撒手,闷声道:“父王怎么那么快就来了。”
话音刚落,封衍走来的步子微微顿了一下,无奈地看了眼星眠,“小祖宗,是谁说的要出来堆雪人。”
封衍坐到了床沿,看到了才床头的小木箱,好整以暇地捡了一个小金人握在了手里,哑然失笑,“封钰,你这是把家底都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