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120)
玉珑简直头晕目眩,她认识的人……怎么会是眼前这个样子?
他们二人一时真的拉不住,又不好伤了他们,五人出笼的鸟一般飞出去。王灼击碎巨石,手忙脚乱,他能面对许多事情,唯独对这样的天崩地裂束手无策,越来越热,外火心火烧得王灼的脑门全是汗。
荆苔不知道看透了什么,远远大吼:“不要让他们进去。”
玉珑气得发蒙,一边追一边叫:“由子墨你这个王八蛋!”
这一声简直是气吞山河、河出伏流,楼致一扭头,有点震撼。
由子墨真的脚步一顿,依然浑沌,但眼里好像能看出一点瞳仁,楼致大喜过望,跑着,鼓励玉珑:“你再叫一次!”
玉珑声嘶力竭地吼:“王八蛋!由子墨王八蛋!”
由子墨一声没吭,手里闪过一道白光,动荡之中,没人看清他做了什么,只能看到他忽然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楼致的扇尖伸出四条灵索,闪电一般刺出去,把倒地的由子墨捞起来,往后一甩。
玉珑连忙张开双臂,接住了由子墨,被推得退后好几步。
她的手垫在由子墨头后,忽然感到一滩濡湿。
玉珑瞬间定住,如同雕塑。一息后,她才颤抖着把手从由子墨后颈处抽出来,一手的血,她看到由子墨后颈处豁开的大口,那伤口深入灵骨。
而由子墨感觉到熟悉气味,浅浅地勾了一下嘴角,仍然没找回神智。
另外四条灵索继续向前刺,楼致跑得气喘吁吁,尽管王灼竭力为他截住乱石和断树,但地面的异状王灼管不了,短短的一条路反而越跑越远。
闾府诡异地亮起光芒,深红色的,如快干涸的血。众人越看越心惊,荆苔额头青筋直抽,他都不知道该问谁、下一步该怎么办。
楼致也心惊,灵索是有上限的,四条拼命地向前探,却没有一条能抓住人。
他们怎么跑得快这么快?!
他跑着跑着地面忽然裂开,楼致重心不稳,直直下跌,心顿时悬起。他甚至不知道这道裂缝有多大,有多深,依然稳稳地握着灵索——四条灵索,全部落空。
楼致没真的掉进去,而是落到了一柄剑上。
王灼用泽火剑托住了他,楼致愣愣地扒着剑,四人的身影消失在闾府的阵文里。
荆苔也来迟一步,那四个凡人没有庇佑也活不下去。
但虹不假思索,疯狂地叫:“去啊!”
荆苔狠心,掉头就走,浮休剑已经走得够快了,但还是不够快,他就差了那么一手的距离,跑在最后的由咏就被阵文吞没。
闾府也是火海,王灼把楼致从剑上拉下来,楼致愣愣:“就差了一点……”
王灼捏起剑诀,形似夏荷。
泽火剑周遭顿时焰色腾跃,瞬间化为百千柄半透明的红剑,每一柄的剑尖都有一束莲花花苞形状的剑火。真正的泽火剑隐没其中,万千变幻,已经很难从中被准确分辨出来。
王灼衣袍烈烈作响,掌心向前一推,剑群赫赫飞出去,直向闾府。
荆苔挥剑斩灭烈火,带着甘蕲和但虹他们冲过来,当头就向楼致讨要那枚石头,楼致不明所以,翻出来给他,阵光与剑光狠狠相撞,撞出浓重的一番炭火味道。
楼致瞥了王灼一眼,又移回来,见荆苔翻来覆去地打量,不由得边咳边问:“这是什么?”
“我方才看见闾府正堂之下的土地里,有很多这样的石头,灰白色,和这个一模一样。”荆苔咳了一下,继续说,“当……甘蕲说这里像炼丹炉,师兄瞧着,像不像?”
火色淋漓而下,这样的大火、这样的热。
泽火剑已经撞了数十来回,那阵法依然岿然不动,坚固得不可思议。
王灼听到荆苔的话,一下怔住,脸色变幻莫测,掐诀的手也不断颤抖起来,他隐约明白荆苔是什么意思。
“我怀疑。”荆苔凝重地说,“他们五个人,也是从锦杼关出来的。”
玉珑听到也呆了,不敢置信地看向她怀里昏迷的由子墨,丹药不可修复受伤的灵骨,他开始发热,脸颊都烧红了,嘴唇却越来越苍白。
玉珑说:“他没有提过啊……阿咏也没有提过,怎么会呢?”
“当年失踪那么多孩子,到底有多少是被乾娘送走的,剩下的,是不是都葬身在闾府之下?”荆苔继续说,“乾娘送走的人,到底有没有真的被送走?又送走了多少,他们五个人,是不是也是其中一员?”
“我还想知道。”荆苔凝重地说,“我想知道锦杼关还有没有活人。”
楼致突然说:“我可以算。”
王灼回头,皱眉:“需要你付出什么代价?”
“无妨,不是什么大算。”楼致说,“况且昧洞就是干这个的,不然白短命了。”
王灼还想说什么,但楼致已经展开折扇,三尾小鱼一只衔着上一只的尾巴,头尾相接地围绕成一个圈。
一尾游向天际,一尾飞进由子墨额,余下一尾依然在他扇面摇头摆尾。
火场蔓延的趋势一发不可收拾,把他们围困在中央。
代攸已经跪了下来,不停地向天际叩头,祈求原谅和网开一面,代乐游冷笑,挺直腰杆:“爹!你不该求这个!”
代攸惊惶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既知今日,何必当时。”代乐游冷冷地说,“你如今害怕成这样,当时就不该办,一处错,处处错。就是除开鱼肉,你也不该把偷药的事推脱到大妖身上,也不会有这么多年禽鸟俱绝,而他——也不会作为小奴长大!”
甘蕲惊讶地抬起头,代乐游居然猜出来了。
代乐游不看他,抓着自己的父亲拉他起来:“就算是磕头谢罪,你也不该跟祂磕!起来!你给我起来!”
代攸像泥巴一样黏在地上。
“懦夫!”代乐游直骂,“窝囊废!怂包!孬种!”
代乐游一撩袍子,给甘蕲跪下了。
甘蕲错愕地躲到荆苔身后,代乐游不动,荆苔只好把甘蕲从自己身后拉出来,让他直面代乐游。
代乐游说:“我是他女儿,我代替他向你爹磕头,这是应该的,不求原谅,但是应该的。”
代乐游二话不说,“梆”地一声磕了一个响头。
她又扭头,问代攸:“我是为什么活下来的?”
代攸嗫嚅,代乐游进一步逼问:“是药还是肉,还是两样都有?”
代攸下巴抽搐得快要掉下来,代乐游嗤笑,明白了:“每个喝过鱼肉汤的人,都欠神鱼一条命;每个吃过仙药的人,都欠那妖一条命。这还没仔细算,就有两条了,怎么算得清?”
代攸哆嗦个不停。
甘蕲沉默良久:“说不通。”
代乐游:“什么?”
“地动是为了报应,那乾娘、晴姑娘、但府君和那些枉死的人算什么,锦杼关算什么,计……”甘蕲冷静地开口,但不太适应称呼地顿了顿,“我……我娘她算什么。”
“我、我又算什么。”
第91章 寄燕然(二十二)
白色的、灰色的、黑色的浓烟滚滚,混为一谈,仰头看去,仿佛真的站在一只庞大丹炉中,埋在横玉七峰之下的石炉,也是这样,千年万年,燃烧不息。
汗水、血水、骨骼,烈焰加身,粉骨碎躯,烧灼、锻造成灵铢、玫瑰玉、晶玉,抓在手里,点在灯里,走在灵脉里。
若说这是珠脉都是始神埋骨,那天下何曾有人不曾冒犯始神。
处处可见,寸寸可闻,人情练达,食住用饮,上至大能,下到乞丐,皆为渎神,多一块肉少一块肉算什么!
趁着楼致入定、行月蓂术的时候,王灼收剑奔来,为他护法。
荆苔打量闾府外围的阵法,他始终记得师尊的话:“天下无论何种阵法,皆有阵眼,法阵碎,阵眼也碎,反过来亦是,阵眼碎,阵法也碎。这就是阵法唯一命门,有的阵眼是活的,有的阵眼是死物,有的阵眼在阵法里,有的阵眼在阵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