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86)
说着,他把长弓仰朝天空的乌云,那些乌云像张开的血盆大口,仿佛能让整个世界化为乌有。越汲又从胸膛里抽出一根长长的金箭,眯着眼睛,将金箭搭在长弓上,瞄准了那一团黏合的浓云。
荆苔从越汲抽出的金箭上感觉到了浓重的妖气,不等他多想,金箭已经“唰”的一声射了出去。仿佛有神力相助,金箭走过的每一寸天空,连密雨都退避三舍,像白纸上的一道墨痕,划开了两个世界,直直地冲向黏云,荆苔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瞬息之间,金箭凿破了妖雾,随即寸寸龟裂,化为满天金光,消失在半空之中。
越汲用长弓戳了戳荆苔,催促:“还不快走?我现在可再没有多的骨头作箭了。”
“刚刚那是你的骨头?”少年皱眉道,不知为何心头微酸。
越汲得意道:“不然你以为这妖雾能随随便便破开吗?快走吧啰嗦什么!”
荆苔依言召出浮休剑,踩在脚下,把少年拉了上去,又艰难地拖着代攸。少年看着越汲道:“你不走吗?”
“我走什么?”越汲转着长弓,哑声笑道,“我早已经死了呀。”
“我或许……”荆苔道。
“收住——”越汲摆摆长弓,很释然,“算啦,旧梦总要碎掉的,我出不去,或许还能再徘徊些许日子吧,不过也算了,我们妖或许真的很蠢吧,老是轻易地相信,又轻易地交托身心,最后还轻易地原谅……”
少年抿着唇,好像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快走快走,别浪费我的骨头!”越汲严肃地催促他们。
荆苔只好掐诀,踩剑而乘风,一口气升上了半空,少年紧紧地抱着他的腰,时不时回头,仿佛还能瞥到大妖的影子。少年看到那鲜红的亭子渐渐缩小,经由浓云遮盖,缩小成成一个血点,一点朱砂痣,最后再也不见。
越汲收回眼神,好像完成了一个重大任务,三人离去后,这里再也没有杂音了。越汲蹒跚地挪到红亭子边,缓慢地滑倒在地,眼睛却还眷恋地盯着那树白花,一种莫大的欲望驱使着他去触碰,可就在咫尺之间时,他却又收回手来,最后苦笑着,缓缓道:“唉,还是不要了,我好脏。”
花树微微颤动。
越汲靠在柱子上,觉得有些困倦,眼神也迷惘起来,仿佛看到一地的花瓣,天光在树影中雕刻,他听到有人在唤“阿汲”,他应了,很想笑,好像闻到了酒香还有蜜汁甜甜的气味——她最喜欢这个。
“阿臻。阿臻。阿臻。”越汲轻柔地叫了几声,然后困极,悄无声息地睡去了。
没有妖骨支撑的黏液身顿时四散,小小地炸了一下,然后流散了。
妖毒流动,好像那里从来不曾有个什么大妖,也不曾有什么生死和爱恨,那把没有弓弦的长弓静静地泡在妖毒里,妖毒腐蚀着它,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那一树白花猝然同时谢去,染黄、化泥,簌簌而下,只余虬结长枝。
避雨符还在闪光起效,但不知道自己在保护什么。
第62章 隐玉匣(十八)
一身脏兮兮的卫慕山扯了扯由咏的袖子,斜了一眼用一把扇子就轻易地拦住禹域首徒的年轻男子,眼睛里写满了困惑:这是哪位?你见过吗?
由咏迎着他的目光,困惑地摇摇头。
这时,云艘上的人三三两两全都下了船,云艘转向,不受影响地消失在迷雾中。由咏一蹦三尺高,眼睛里陡然一亮,忙不迭疯狂地挥起手来:“玉师姐!”
下来的正是王灼的小队 ,两男两女,紫衣女子温柔地笑了笑,正是玉珑,她身边的蓝衣女子径直走到王灼面前,问:“我们能做什么?”
王灼这才把黏在浔州上的目光艰难地收回来,下意识地扫过执扇男子,对方“啪”地展扇,用扇子掩住了自己下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微微弯着,点染笑意:“可别再看我了,忙正事才要紧。”
“听由师妹的。”王灼依然声音平稳,但还是能听出几分不快,执扇男子装看不到,悠闲地摇着扇子,倏然间猛地咳了几声。
由咏没想到王灼记得自己的名字,她毕竟只是个小弟子,不免一愣,拉着卫慕山,道:“我们把百姓都汇集在一个地方,应当是安全的。”
玉珑站出来,道:“在哪里,带我去。”
由咏点头,卫慕山立即跟上,“稍等。”但虹终于开口,与王灼相互点头示意,但虹先是自报名号,然后很自然道:“明府但虹,既然是锦杼关的百姓,那明府自然也得出一份力。”
但虹声音刚落,一堆人忽然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在他们面前乌泱泱站了一大圈,好像一直在待命。
刚刚那么长一段时间愣是动都不动,现在突然又心怀苍生了,由咏腹诽,倒是没说出口。
“谢但府君相助,任师妹去吧,玉师妹留下。”王灼叫住刚准备走的玉珑,慢条斯理道,“雨中有毒,莫忘了避雨,叫乐曾和相敏才一起去。”
玉珑略微一愣,退回来,有些迟疑地看了看由咏,由咏没懂她的意思,疑惑地歪了歪头。
“至于燕泥炉……”王灼好似突然想起自己落下了什么东西。
闾濡哼了一声,立即道:“我们自是能够自保,就不劳首徒大人费心。”
王灼依然很平静地点头,蓝衣女子走上前的时候轻轻握了握玉珑的手,缓声道:“无事,我会帮你看看他,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玉珑敛眉,终道:“芷义,多谢了。”
任芷义叫了乐曾和相敏才,走到由咏面前,稍一欠身:“由师妹,请带路吧。”
四人一起消失在雨幕中,卫慕山留了下来。王灼转身,蹙眉盯着那一群曾经跳到河里去的中年男女,这些人被由咏的灵网兜住,一齐放在了旁边的空地上,被大雨浇得狼狈不堪,可都没有发出声音,低着头,连面庞都看不到。
王灼单膝跪下来,打量其中一个男人,对方竟然对他靠近毫无反应,王灼暗暗奇怪,对上男人的脸,顿时一惊,连呼吸都停滞了一下,男人的眼神、表情,都空洞得如同一潭枯井死水,和着烂泥发臭。
“怎么回事?”王灼连续看了几个人,无论谁都是这样。
卫慕山其实知道得不怎么完全,但还是尽量解释:“这些人的孩子都失踪了。”
“失踪了?”王灼吃了一个大惊,他竟从来未曾听说过,小师弟的信里也从来没有提过这一点,怒道,“为何不上报?逐水亭的人何在?”
没有人上来,卫慕山咽了一口唾沫,道:“逐水亭的人力都放在百姓那边,亭长代攸大人,也在……浔州。”
执扇男子忽然合起扇子,敲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又指向浔州的方向:“咳,他们已经回来了,首徒大人,我说过不妨事的。”
众人纷纷把目光移到半空中,同时间看到了那踏剑而来的身影,是荆苔他们!
独但虹盯着执扇男子,声线平稳:“这位是?”
执扇男子浅浅地行了个礼,笑道:“昧洞,楼致。”
说话间,荆苔已经拖着代攸平安落地,卫慕山连忙迎了上去,把昏迷的代攸接过来,不知道该怎么办。
“让我看看。”玉珑道,上前探脉,卫慕山一怔,连忙让出位置,补了一句“这是亭长代攸。”这时他突然想起由子墨曾经是提过,玉珑的母亲曾在眇川笅台学艺,算起来其实还是尊主桐葵君扈湘灵的师姐。
荆苔没想到王灼到得这样快,他刚一落地,王灼就迎上来,不分三七二十一地先抱了一下,又很快放开,把着荆苔的肩膀四下察谈,嘴唇紧紧抿着,荆苔被迫地转了三圈,无奈道:“大师兄,我很好的。”
“就该听师叔的,不让你下山。”王灼训他,荆苔小猫似的乖乖挨训,仰头道:“不要跟徐师兄学,他话太多啦!师兄怎么就到了,我以为还有好几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