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37)
甘蕲不显得高兴,又问:“东西都在哪里?”
荆苔继续老实地答:“大部分在我住的地方,有些在乾坤袋里。”
不知道那些字眼踩到了甘蕲的尾巴,荆苔隐约觉得甘蕲下定了某个决心。
他的指尖黑雾变得极为纤细和锐利,轻而易举地把白珊瑚的顶端凿穿,甘蕲捏着银线穿过去,利落地打了个结。甘蕲做这些的时候表情格外认真,认真到荆苔只顾着盯着他的神色,忘了注意对方要做什么。
直到甘蕲把穿好的白珊瑚项链戴在自己的脖子上,荆苔才回过神,往后躲了躲。
“戴在身上,贴身,对你好。”甘蕲不让他躲,语气虽温柔,动作却十分强硬,荆苔只好顺从地带好,甘蕲退回来,十分满意:“嗯,不错,很好看,小师叔你就一直戴着,好么?”
荆苔低头,白珊瑚垂挂在胸前,虹彩眩目,大家都说白珊瑚比玉更加纯粹灵慧,再加上世间少有,并更显珍贵,他伸手摸了摸,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甘蕲没给荆苔退回来的机会,荆苔再抬头时,瞬息之间,甘蕲的人影已经不在原处,而在窗边,尖峰和瀑布恰好也被框在这窗户里,像一幅山水图,而甘蕲就在这图中。
荆苔:“……”
霎时间他明白甘蕲是怎么进来的——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翻窗。
“可不许退回来。”甘蕲笑嘻嘻地冲荆苔眨眨眼,道,“一会儿见!”
说毕,他干脆利落地翻窗出去了,一晃眼就看不见影了。荆苔腹诽,这果然是能从疏庑逃出来的身手,换了任何一个不这么直截了当的人,怕是也出不来。
荆苔没立刻起身,在床上又枯坐起来,其中大半部分是在盯着白珊瑚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一炷香过后,他还是没把它摘下来,反而塞进里衣,贴身带着了。荆苔这才开始慢吞吞地收拾自己:把自己裹成禹域人所喜闻乐见的模样——什么衣服厚就穿什么,怎样看起来臃肿就怎样做,最后裹上白裘,觉得自己成了个雪球,不免叹口气。
他正准备离去,却意外发现甘蕲没有把那串九连环带走,此刻它就躺在软被里。荆苔想了想,最终还是把这叮当作响的物什揣在怀里,这才出了门往传送阵的方向去了。
第24章 倾金壘(四)
荆苔从传送阵里出来,冷不防眉上一凉,他伸手摸去,摸到冰冰凉凉的一滴,碾了碾,是雪,他下意识抬眼,原来再次飘起了大雪。这预示着参光已经在靠近——轮到参光出巡时,便会天降雨雪,翥宗靠北,比起其他地方更寒冷,如今这场雪也算是意料之中。
翥宗高崇肃穆的大殿如今披红挂彩,花团锦簇,飘扬的白雪显得那红色更为鲜丽而明艳。周围的人渐次变多,数条黑螭游动,每条黑螭消失时,都有一队人显出身形,然后满脸喜色地互相寒暄,荆苔扫了一眼,都觉得陌生。
柳霜怀和管岫还在大殿前笑脸相迎,看上去忙得紧。
荆苔这才发现自己忘了问徐风檐具体的位置,但他也没有出声问其他人的意思,拢着袖子原地又站了会儿,路过他的人有很多奇怪地回头,偶尔有几个猜出他是谁,但谁都没有停下来问一句,只用着他们闪着精光的眼睛觑来觑去。
直到一个光头和尚笑眯眯地站在荆苔面前,他一身素禅衣,心宽体胖似的,腰上还有个酒葫芦,看上去简直不伦不类——不像个和尚。
这光头和尚打了个佛号:“施主?”
荆苔一愣:“我们认识?”
“贫僧法号空无。”他胖乎乎的脸上笑出一个酒窝,“数年前曾在扶英宴上遥遥一见,没说什么话,施主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荆苔心道,说过话他现在也不认识。
空无道:“是在等什么人么?贫僧瞧见禹域的人早已经进了大殿了。”
荆苔不说话,默默地把火羽收进白裘里。
空无饶有兴致地陪他等,两只手缩在袖子里,左顾右盼,看上去比荆苔更积极,像一只猫头鹰,任何过路人都是他潜在的猎物,把每个看向他们这边的人都迎着目光看回去。
一炷香过去,和尚仍然兴致勃勃,一点也没有厌烦的意思。
终于,那袭蓝绿衣衫姗姗来迟,黑螭从脚下消失,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不到腰际的小孩,眼眸猩红,像只小狗一样嗅来嗅去,被他说了几句,委屈地藏在身后。他这才撩起眼皮,好像无意地环顾周遭,立即就锁定住雕塑般站着的荆苔,含笑颠颠地走来了,在一众人群间,只有他是逆着走的,像是一条逆流而上的鱼,分外醒目。
空无一愣,掩嘴对荆苔道:“嚯!原来是在等鱼矶君。”
荆苔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甘蕲走到荆苔一步开外才悠悠停住脚步,道:“以为小师叔一早就进去了。”
荆苔面色淡淡:“不知道地方而已。”
甘蕲只是笑,勾勾手指,示意他伸手,荆苔不明所以地照做,只见甘蕲往他的掌心放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是手帕包的,扎了一个袖珍精致的小结。荆苔抬头,没明白,甘蕲笑道:“我那个地方叫栗丘,地如其名——可见我运气不错,长了一大片的栗子树。”
藏在甘蕲身后的小孩猛地露出头,“嗷”了一声,紧紧揪着甘蕲的衣摆:“你就是他要见的人?”
甘蕲立即就手不留情地敲他的脑袋:“怎么跟你说的?好好叫。”
小孩捂着头瘪嘴,闷闷道:“纤鳞君。”
荆苔俯身,把脸按在和小孩差不多高度的位置上,问:“你叫什么名字?”
被他盯着么一会,小孩先是别扭地侧头,仿佛觉得不体面,把揉头的手放下来,片刻后又呲牙咧嘴,凶巴巴的。甘蕲替他回答:“当归。”
荆苔觑了甘蕲一眼,又眯着眼睛继续打量文无,好像看出了什么,重新立起来,对甘蕲道:“他娘呢?”
甘蕲难得地愣住。
荆苔没反应过来,见甘蕲和空无的神色都不太对劲,于是乎把自己说过的话重新琢磨一边,方品出异味,立即道:“我是说,他的母亲呢?”
当归反应激烈,好像炸起了浑身的毛:“我没有娘!”
荆苔看向甘蕲的眼神有点耐人寻味,好半晌才移开。
甘蕲神色变了变,好像在猜荆苔在想什么,但他没猜出来,倒是终于想起了站着有点尴尬但又不好走的和尚,眯着眼睛:“哟,这秃……”
荆苔咳了一声。
甘蕲从善如流地改口:“是大师,大师。”
空无也咳了一声,显出他作为佛家弟子,肚子里能撑大象的博大胸怀,带着笑双手合十:“月火寺,空无。”
甘蕲眉梢一挑:“久闻大名。”
荆苔:“……”
从你的语气可没听出什么“久闻大名”啊尊敬的鱼矶君。
荆苔扫一眼周围,见都没什么人了,遂朝甘蕲使了个颜色,顺手把有点下坠的白裘裹紧了,就要上殿里去。
甘蕲拦住他,递上手,轻轻叫了一声“小师叔”。
荆苔略作迟疑,还是把手覆了上去。
大殿门口依旧是长阶,也不知这翥宗是何品味。殿门只剩了柳霜怀一个,他眼睛一亮,蹦起来招手:“哥!哥!这儿呢!”
荆苔左右顾盼,没见着其他人,又看了看甘蕲和跟在后面的空无的神色,他们都没对这句话有什么反应——难道,是在叫我?荆苔想。
柳霜怀登登地跑来,额头上微微冒汗,咧着嘴笑,把门推开:“快进去吧哥!夜枫君已经遣人问了好几回了。”
荆苔的视线闻言往大殿里移动,翥宗的大殿修得极为大气,宽敞明亮,就连首座后也全都是一扇接一扇的门。
此刻徐风檐在席上苦着脸,整个人已经是朝着门坐了,荆苔感觉师兄看到他后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放心下来似的,但眼神一斜,看到甘蕲,以及甘蕲扶着荆苔的手,顿时又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