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188)
“你支使他去的?”
“……差不多吧。”甘蕲恶狠狠道,“这叫以劳代过。”
荆苔忍不住挠了一下眼角,同情道:“噢,好惨,希望他赶紧改头换面、重见天日。”
“别抓了你这眼角都红得像红薯。”甘蕲捉他的手不让他挠,嘟嘟囔囔,“是不是觉得他比我好,念念不忘的。”
荆苔狐疑道:“没啊。”
“哼。”甘蕲道,“小师叔眼睛真没问题么?不行还是找笅台那小姑娘替你开个药吧。”
荆苔觉得眼睛越来越痒了,实在受不了,不顾阻挠上手不停地揉来揉去,甘蕲眉头一抽,忙扯着荆苔的手强硬从脸上扒下来,表情立马严肃下来,道:“小师叔,我们立即就拐去笅台。”
“无甚大事,况且大师兄说笅台的轻筠君路过禹域,正暂住在断镜树山,刚好的事,不用着急。”荆苔眨巴眨巴被自己揉得通红的眼睛,血丝蛛网一般爬满眼球,酸得很。
没多久,眼泪唰地流了出来,他忽然觉得头晕眼花,伸手去抓甘蕲的手臂,结果明明看着是在那,他却怎么也抓不住,荆苔皱眉道,“你躲什么?”
甘蕲主动把手递上来,忽见荆苔似乎僵了一下,接着毫无异样地弯唇一笑。
见此甘蕲蹙眉,接着手一颤,呼吸差点都没接上来,他迟疑地伸手在荆苔眼前一晃,荆苔毫无反应,眼球动都没有动,笑道:“还有多远?”
“小师叔……眼睛不痒了?”
“不痒了。”荆苔答,“本来就是小毛病。”
“参光又来了,小师叔看,就在你面前。”
荆苔歪歪头,眼球纹丝不动,黑洞洞的:“是么?它怎么又来了,挺大的。”
他没听到甘蕲的回答,甘蕲牢牢地抓着他,语气冷得骇人:“参光没有来,小师叔。”
荆苔闻言一怔,喟叹,知道自己没瞒过去:“……对不住我……”
“看不见了。”
“夸嚓”一声,甘蕲捏碎了面前的船舷,碎木扑通扑通地掉进水里,法纹被浪头推来搡去,渐渐消退。
断镜树山的港口,王灼和徐风檐正翘首以待中,瞧见云艘越来越近,徐风檐热泪盈眶道:“终于要回来了,昧洞没消息说下一次是哪家,应该能多修养些时日。”
王灼担忧道:“不会又把那个谁带回来了吧。”
“八成就是。”徐风檐一拳拍碎面前的大青石,“气煞我也。”
云艘“框”一声撞在港口,姿态壮烈似在自尽,声响巨大,其余人吓得原地蹦得三尺高,排成一排的其他船都被撞开,挤成一团,摇摇摆摆的像喝醉的酒鬼,差点倒头栽进水里。
甘蕲打横抱着荆苔从上头跳下来。
徐风檐看清楚这俩人的姿势,气得大叫:“你干嘛你干嘛,占谁便宜呢?!”
王灼拉住他,蹙眉对徐风檐道:“小苔看着不太对劲。”
“怎么回事?”徐风檐哑巴了。
甘蕲抱着荆苔冲到他们俩跟前,气势汹汹问道:“姜聆呢?”
“小苔怎么了?”王灼挥手,徐风檐连连答应,慌乱得紧,转身就去找姜聆,都没心思注意甘蕲的称呼。
荆苔搂着甘蕲的脖子,脑子有点发晕,但还是坚持道:“放我下来,我只是看不到了,不是不能走。”
“什么?!”王灼大惊失色,淡然的神情跟摔碎的瓷器般陡然四分五裂。
甘蕲沿着连廊向上疾走,边走边道:“不行,你会摔着的。”
“怎么突然看不见了?谁干的?”王灼一边指路一边道,“我去杀了他。”
“没谁。”荆苔分出心力道,“大师兄你别总是打打杀杀的。”
甘蕲又道:“姜聆人呢姜聆人呢,她飞哪去了!”
荆苔觉得自己是被甘蕲给颠得晕晕乎乎:“你别急万一只是灵气走叉了呢,走稳一点我有点晕。”
甘蕲脚步一顿,腾不出手来,干脆低头用唇角碰了碰荆苔的额头,王灼见状差点没裂开,还没来得及生气,便听甘蕲道:“小师叔,你在发热。”
荆苔下意识地要摸自己的额头,但手软绵绵地抬不起来:“有么?”
甘蕲双目赤红,王灼就算是没直面他也能察觉动这人正在发怒的边缘徘徊,他走得飞快,直接把荆苔抱到了断镜口的小院子门口,一脚踹开紧闭的大门,门登时就在地上摔了个狗牙啃泥,在里头睡觉的白鹤吓得胡乱扇动翅膀,羽毛乱飞,它也跟着乱叫,直到嗅到熟悉的味道才安定下来。
甘蕲目不旁视,直接进了屋,把荆苔小心地放在塌上,盖好被子,不许他下来。
这时,徐风檐才把带着帷帽的姜聆带来,平躺的荆苔脸烧得绯红,还没忘记扯着甘蕲的袖子叫他别急,甘蕲拨开荆苔粘在腮上的发丝,一脸阴鸷,声线居然还保持着平稳和温柔:“我不急。”
“叫……叫师兄也别急。”荆苔眼皮有千钧重,实在睁不开。
不等甘蕲说,王灼和徐风檐忙在旁边应下。
姜聆伸手碰了碰荆苔的耳后,两指一并,灵息从荆苔后颈的灵骨钻了进去,荆苔好久没觉得自己有这么热过,两眼一闭,嘴里黏黏糊糊地叫热。
甘蕲把手搭在荆苔额上输送冷冽的灵息,荆苔觉得舒服了,倒是没继续哼唧。
徐风檐焦急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姜聆收回手,她已经从自家徒弟那里知道过荆苔的一些消息,摇头道:“灵脉没有异常,就是他自己在发热,我也无能为力,鱼矶君,你过来。”
“有什么我们不能知道的?”徐风檐急道。
“之前纤鳞君去笅台看病,是我家小徒弟收治,那时鱼矶君陪着,他大概都知道,但我不确定纤鳞君愿不愿意让二位知道,对不住。”姜聆彬彬有礼地欠身。
徐风檐还想再说什么,王灼拉他:“且先让轻筠君说了才是。”
荆苔捏着甘蕲衣角不让他走,甘蕲好歹被安抚了一些,指尖一抹剑光直接裁开了袖脚,才把荆苔的手塞进被子里又掖好,才旋身跟姜聆走开,留王灼和徐风檐大眼对小眼。
徐风檐握住荆苔的手,冷不丁被烫了一下,眼睛也红了,反有异常必为妖,荆苔这些年的身体一直冷得跟冰窖似的,现下又突然滚烫成这样,可怎么是好?
王灼无奈地叹一口长气。
甘蕲眼睛不离床榻,蹙眉道:“有话直说。”
“当日纤鳞君炼身的东西。”姜聆单刀直入,“鱼矶君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么?小徒后来与我通信,说她也就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只是五彩斑斓的,不是什么俗物。”
甘蕲慢慢摇头,眉目紧锁:“我知道,可我不能说。”
姜聆透过帷幕观察新门尊主的表情,陌生中带有一点点熟悉,仿佛见过似的,片刻她叹气道:“若是不能说也没什么的,只是我作为医家,瞧着这位的症状是从骨子里来的,你……不如考虑考虑是不是那东西的缘故,这并非是笅台所能医的。”
甘蕲沉吟不语。
姜聆又道:“另外,多嘴问一句,这位发病之前可曾见过什么刺激的东西?”
一听这话,甘蕲牙关咬得紧绷绷的,怒气没压制住的直接炸开:“……参光!”
姜聆没想到会听到神鱼的名头,吓了一大跳,刚想说是不是误会了,便见甘蕲咬牙切齿:“就说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147章 闭春寒(终·卷终)
荆苔再度做梦,做那些他已然厌弃、不愿再做的梦。
一望无际的黑色大海,灰色泡沫缓慢地波动,天穹上一颗星子也无,遥远的视线尽头,眠仙洲如同蛰伏的史前巨兽,沉默寡言,却又威慑力巨大,向看到它的每一个人发出警告:不要跨过咸腥的广阔海洋来寻找传说中的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