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231)
而此刻的断镜树山,荆苔在灯里和王灼的大眼瞪小眼阶段还没有结束,只听“嚓”一声,原来是楼致点了一盏寻常的提灯,两人忙顺坡下驴地把视线都移开了。
王灼拍了拍灯罩,不确定道:“小苔?”
“嗯。”荆苔忙应,“是我。”
王灼仿佛听到了一个什么巨大噩耗般睁大了眼,手也颤抖起来:“你、你不会……?”
“没!师兄你别多想!我好着呢!”
王灼的嗓子狂抖,厉声喝道:“你!”
“真的很好!”荆苔忙不迭地做保证,把上天入地的誓言都说了个遍,虽然显得很啰嗦,但对着王灼微微泛红的眼眶,他也是一分抱怨也生不出来,知道自己有错在先,说完保证便软了语气道,“对不住,师兄,你罚我吧。”
王灼:“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就这样跳下去?怎么敢又不回来?!时间流得这么快,都追不上你的步子……”
楼致踱步过来劝和:“没事就是大幸。”
王灼侧过头,在水汽十足的风里缄默,荆苔扯了个笑容出来,对楼致道:“道友什么时候醒来的?”
楼致礼貌道:“也有三年多了呢。”
荆苔:“……”
王灼闻言猛地把头扭回来,盯着荆苔:“你认识他?”
荆苔挤出来的笑僵在原地,忽然意识到当日锦杼关的事情过后,世间本不该记得楼致的往事,自己已然暴露记忆回转之事,那么……王灼到底知不知道、他需要知道吗?
荆苔赶紧向楼致使眼色,也不管他和楼致之间无论是往日还是现在其实都不是很熟的事实以及、一个人大概率是看不懂一撮火的眼色的:师兄他知道吗?
楼致只是微笑,没有反应——可能他确实看不懂火的眼色。
王灼:“怎么不说话?”
荆苔:“呃……这就……说来话长了。”
楼致摸着一把空白扇子,合拢轻轻一敲灯杆:“这种不重要的事情之后再说吧,纤鳞君,你这托着一束火都要来断镜树山不仅仅就是为了来见令师兄一面吧。”
荆苔顶着王灼发火的眼神,火苗畏畏缩缩地跳了几下,心里直道这楼致怎么说话还是不客气就不知道给自己打打掩护吗。
荆苔:“呃,其他的暂时还说不过来,但是师兄,我想把这里的阵法烧穿。”
“烧穿?阵法?”王灼吓了一大跳,狐疑地觑向断镜口的万丈之下,警觉道,“这就是你当然要从这里跳下去的原因?”
荆苔“唔”了一声。
“确定吗?”王灼语气淡然地问。
荆苔犹豫道:“现在确定了。”
“现在?”王灼阴阳怪气地重复。
荆苔浑身一颤,坏了!说漏嘴了!
王灼冷笑:“那请聪明勇敢的纤鳞君请您告诉我,您跳下去的时候也不确定吗?”
正想继续解释的荆苔:“……”
楼致叹气,再次走过来问荆苔:“这里的阵法有何特别之处?”
荆苔如得大赦,忙道:“通过这里的阵法可以穿由疏庑到眠仙洲。”
王灼好容易放过了那一茬,转而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哪个疏庑?哪个眠仙洲?”
荆苔:“就是翥宗的疏庑……和师兄想的那个眠仙洲。”
“眠仙洲到底是不是神地?”楼致忽然问。
“是,也不是吧。”荆苔说,“曾经是,可能在未来某个时刻也会是。”
王灼忙道:“那师尊和师叔他们?到底是为什么?是献祭、还是?”
献祭?
荆苔一愣,但现在的他实在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先苦笑一声,摇摇头,王灼的眼珠子暗下去,荆苔问:“禹域的灵石还剩多少?”
“自从锦杼关的珠脉坍塌后,禹域全境的珠脉还剩下四处,产出灵石还算是丰盛。”王灼想了想,苦涩道,“但从水面开始上涨后,珠脉就跟漏了气似的,灵石越来越少,如今根本就没几筐。不只是禹域这样,十六蓂全都是这个样子,我们也集议过,但也没有办法,其实我觉得是水不够干净,所以灵石才产不出来,如今大家都是紧着必要的事情在用,如无必要就不用了,所以你看点银箔灯的人越来越少了,民间都用回了寻常的火烛。”
楼致道:“昧洞那边倒是好些,主要是人少,毕竟雪山灵了那么多年。”
“师兄,我有个风险很大的主意。”荆苔觉得这话已经是说不出口了,在灵石缺少的今朝。
王灼看出他的犹豫:“你先说,能不能办是我们的事。”
“可能会很凶险,可能代价很大,可能不一定有结果……”
“你先说。”
荆苔抬起头,认真而眼神灼亮道:“我想……用灵石把这里烧穿,我想让断镜口变成一个巨大的、灵火旺盛的银箔灯。”
第181章 老烟水(八)
王灼和楼致二人像是被荆苔大言不惭、异想天开的话给吓得都僵了,咸腥的风呼啦啦地吹,王灼发顶的鹿冠还是那样晶莹剔透,像每位祖辈想要在洪水中逆行、在天灾中反抗的勇气那样美丽和虚幻。
楼致沉默了好大一会,才开口:“变成银箔灯,又如何?”
“前辈大能从珠脉偶尔会冒出的银色天火火得到灵感,做成如今人手一只的“银箔灯”,银箔灯的符咒也是流传最广的符咒,凡人亦可施行。”荆苔用那种说书人的语气慢悠悠地说起,声音不太高,听上去近乎于轻言细语,“在银箔灯现世之前,十六蓂发生的大事,师兄可还记得?”
王灼茫然思索:“银箔灯现世之前?”
“师兄手上可还有银箔灯?”荆苔问。
“现在乾坤袋不能用了,屋子里还有一盏小的,我去拿。”一侧的楼致道,转身一溜烟钻进了屋子里,那是荆苔之前小住的地方。
王灼觑一眼楼致的背影,回头道:“要看银箔灯做什么?”
“我早就疑惑于此了。”荆苔说,“银箔灯的符咒不过是简单的几笔而已,一般而言不引灵力怎能铸成符咒,凡人如何能掌控。但银箔灯点燃灵石的符咒却是那样的简易,人人均可制作。”
王灼是剑修,没明白其中的门道。
这时楼致已经捧着一盏小小的银箔灯疾步回来。
荆苔道:“麻烦,道友能否拆掉外壳露出里头的符咒。”
楼致依言三下五除二地剥掉外壳,露出灯座底下的简易符咒,那只是被匠人用刻刀简单刻下的,笔法不甚精细,但依然可以运行。
荆苔附身的火焰缭出一只,手臂般点了一下那符咒。
符咒外围掩人耳目的笔画在火苗灼烧下四散零落,灰烬般消泯,最后只留下来岿然不动的简单五笔,火苗在那上面烧出了一个有肢有干的人型,五笔恰好落在人型的正中间,位置却很恰到好处。
“这什么意思?”王灼盯着那五笔在躯干上落下的位置,忽然心头一嗡,“这对应的是……五脏?!”
“人皆有五脏,无论灵骨有无,天地灵气依然会在五脏六腑之中流动,从无止息,但有灵骨,灵气便可在体内留存,在血脉之外另生灵脉。”楼致说。
荆苔点头:“是这样。”
楼致略作思索:“但即便依托五脏,凡人也不能随便就刻出来,符、咒、阵都属尊师的阵咒一道,纤鳞君比我更知道此道式微长久。”
“如若不式微,岂不是人人都能看出?”荆苔嘲讽地勾起嘴角,“所以还有另外的借物,并不仅仅只有这一个。”
王灼蹙眉问:“是什么?”
荆苔的火苗再次伸出,刹那间直接碰到那符咒,在五笔上各自轻轻敲了一下,姿态优美如乐人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