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159)
“怎么没有?”荆苔忽然道,“这些年不知去向的前辈也不少,命灯还燃着,就是找不着人,比如……比如翕谷的明松青、前尊主颐微子唐牙的道侣,还有我们禹域苍鸾君的道侣,可不都是找不着人了。谁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您是怀疑……?”柳霜怀忽地回头。
荆苔反道:“我乱说的,星浮君不必在意。”
柳霜怀欲言又止,荆苔下巴点了点:“到地了。”
柳霜怀猛然回神,忙迎人进侧殿,又吩咐上茶。举止间还有点手忙脚乱的残影,柳凝云能耐大,想必在他出事之前,柳霜怀必然没怎么管过这些。荆苔捏着茶盏转一圈,觑见江逾白高高兴兴的眼眸,亮晶晶的,忽然觉得似曾相识。
荆苔想了想:“一直都想问。”
“您说。”柳霜怀道。
“我脑子不好使,记忆有缺。”荆苔顿了一下,“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柳霜怀恍然大悟:“难怪上回见您觉得生分,难怪。王兄倒是提过一嘴您记忆有缺,倒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荆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
“这有什么值得抱歉的。”柳霜怀摆摆手,“在很多年前的扶英宴,我们见过的,您还带着我和岫姐玩呢。”
荆苔若有所思。
一名弟子捧着阵图匣走进来,奉到荆苔面前,柳霜怀道:“这是一些祖师传下来的古阵图,也许不太全,不过我们也都看不懂,纤鳞君您看看?”
荆苔点点头,仔细地一张一张看过去,神色也跟着越来越凝重。
柳霜怀和江逾白都不敢打扰,似乎都能听到茶烟缭绕的声音,过了三炷香,荆苔才翻完一遍,抬起头。
“怎样?”柳霜怀紧张道。
荆苔轻轻呼出一口气:“开山祖师的阵果真十分玄妙。”
柳霜怀一口气提到嗓子眼。
荆苔转向柳霜怀:“今夜子时,星浮君是否方便让这座大阵运转明显一些,我想看看灵力流动。”
柳霜怀露出略带疑惑的眼神。
“就是让大阵再遇袭一次。”荆苔把阵图叠好,从敞开的殿门望向那些仍在徘徊的陌生修士,“上次遇袭护山大阵毫无反应,星浮君,您也对此很好奇,不是么?”
第124章 渡河汉(十)
柳霜怀没犹豫太久,变成白事的红事毫无疑问成了翥宗心头的一根刺,拔不掉,却又扎得可恨,久了迟早要发烂溃疡。
“那要……”他迟疑。
“你们自家人就别出手了。”荆苔说,“故山故水都对故人好得很,大水从来不会冲龙王庙的。”
自家人不出手?
这里也没几个别人啊。
难道——
柳霜怀疑惑地看向荆苔,想起王灼的敲打,说荆苔身体不好不能多麻烦他,于是半晌后这人眼神又移到发呆中的江逾白身上。
江逾白心有所感,惊得忙把撑着腮帮子的手放下来:“我哪配,我连剑都没有。”
荆苔从他话里忽然想起什么,江逾白以为自己哪说错了:“是啊,我只有一柄没开锋的、普普通通弟子剑。”
“没说这个。”
“那是什么?”江逾白不解,立马又摆出一副凛然大义的模样,斩钉截铁,“小师叔,您可别想着什么‘潜力’、什么‘不试怎么会知道’这些车轱辘话,那都是徐师叔骗人的把戏,都被骗了这么多年我——绝不会上当了。”
柳霜怀还想接着问下去,却被突然闯进来的一名弟子给当即打断,柳霜怀不悦地抬起眉头,见弟子气喘吁吁地停在门槛边,拱手道:“星浮君!有客来。”
“谁?”江逾白一愣,脑子里把最近联系过的人想了个遍,也没想到谁会在这个关口来翥宗——荆苔能来都是意外之喜了,他写信给王灼也只是想试一试。
他把弟子招到身边,开始嘀嘀咕咕。
荆苔慢条斯理地垂头,一直缓缓地抚摸着茶盏的瓷壁。
江逾白的脑袋凑过来,架势活像刚破土的松鼠,他“嘶”一声:“小师叔也觉得这茶好喝?我也觉得,好想摸点攒着回去喝,也不知道是什么茶。”
荆苔低低地“嗯”了一声,再没其他话了。
江逾白以为自己又没话找话,倒也不失落,捧着杯子继续笑嘻嘻地冲身边的弟子讨一壶新的。他得逞后喜不自胜,小心地吹着热气,烫得呲牙咧嘴,遂赶忙捏紧了耳垂,忽听荆苔开口:“好喝?”
“好喝啊!”江逾白道。
荆苔点点头,又把杯子放下了,江逾白歪头:“嗯?”
“凉了。”荆苔轻轻道。
柳霜怀和弟子还没嘀咕完,殿前已然压过来一道阴影。
荆苔本勾来一壶烫茶给自己添,突然心有所感地一抬眸,指尖顿时僵在半空。
“小师叔!小师叔!”江逾白急促地一声叠着一声叫他,“茶!茶!烫啊!小师叔!”
荆苔一激灵,两只手一齐撤了,茶杯落在桌上滚了两个来回。
殿门的来人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他手边,就在这一刻,荆苔好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成了只会听人使唤的木偶,呆愣地看着来人半跪下来,整个过程十分漫长,连着耳中江逾白和柳霜怀齐齐倒吸的一口凉气也拖得好像看不到头。
荆苔有点恍惚,呆愣得连眼睛也忘了眨。
他想问“你怎么在这”,想问“当归没有来么”,想问“为什么之后都不在玉牌上找我”——自那场“灯会”后,那玉牌就成了最普通的玉牌似的,再也没有反应了。
但最终一句话荆苔都没说出口,呆呆的,任由面前之人一丝不苟地擦拭他的手指,尽管那手指依然白得可惧、并没有因为滚烫的茶水而变红。
“不……不……”荆苔想抽手。
男人却没有让他如愿,半强硬地拖回来。
他披着一身金碧辉煌的青绿色,长长的衣摆拖在地上、多缀了数枚孔雀羽翎,黑洞洞的十分骇人,一抬眸,眉间金珠熠熠生辉,眼眸亮得跟嵌了金箔似的。
擦干净荆苔的手指,他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工整地把帕子叠了几叠,塞进乾坤袋里,这才迎着众人灼灼的目光在另一个位置坐下,对柳霜怀一点下巴,笑得旁人的眼神都颤了:“不请自来,叨扰了。”
柳霜怀的喉结上下一滚,半晌找回自己声音:“……呃,不打扰不打扰。”
江逾白咕咚咽下一口水,手脚乱舞地到处瞎指起来:“他他他他他他他,鱼鱼鱼鱼鱼矶君!怎么是他!他怎么在这!”
荆苔的反应也被这人搓圆、拉长,慢腾腾地收回手揣进袖子里。
甘蕲捏着腰间挂着的羽翎禁步,品一口端上来的茶,旋即冲荆苔笑了:“小……纤鳞师叔要是喜欢这种茶,栗丘也有这样的,没事儿可以来尝尝。”
荆苔像是被这笑刺了一下,眼珠子又转到地上去。
“……师师师叔。”江逾白结结巴巴地开口。
甘蕲甩一圈禁步,含笑:“嗯?”
江逾白把胸膛一挺,仗势欺人的狐狸似的:“师叔他!他没有时间!”
“江师弟——”甘蕲把禁步往桌子上一摁,仿佛觉得有点好笑,“你说了可不算。”
江逾白一时被噎住,忽然难得警觉地想到——这厮“江师弟”未免叫得太顺口了谁是他师弟!
柳霜怀一拍脑袋:“方才纤鳞君说要外人,看,这可不就来了么,鱼矶君来得真及时。”
“哦?”甘蕲挑眉。
荆苔依然揣着袖子,平静下来:“需要有人破击这护山大阵,我想看看阵法缺的一环还能不能扣上。”
甘蕲笑了:“小事,我来即可。什么时候?”
柳霜怀忙道:“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