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237)
“我怎么之前没发现过。”王灼眼神恍惚地躺在楼致的怀里。
其实两个人都听不到对方的声音,耳朵里尖锐而细长的耳鸣像一把悬而未决的铡刀,但王灼依然自顾自地说:“我怎么没有发现……”
断镜树山怎么长得这么像一盏灯。
……就好像它天生就是为今天发生的一切才存在的。
第185章 老烟水(十二)
断镜树山的动静实在不小,翥宗的船在边缘处,远远地看见了禹域这边的异色,不多时,一只小螭龙盘旋上天,穿过浩瀚的薤水十八弯,飞到了王灼的手边。
王灼伸手接过,见上面只有一行短短的话:需助否。
落笔一个“云”字。
灵笺和螭龙一齐烟消云散,王灼注意到林檀微微侧身,在喧天的火焰声和硝烟里等待着。
“是凝云君。”王灼说,“问是否需要帮助,紫栴君意下如何。”
林檀:“无他。”
王灼了然地点头:“那我回信了。”
林檀不置可否,王灼在灵笺上写了个“安”字,捏出银鹿衔住飞出。
这时,异常灿烂的天际有个显眼的红点,从不再落雪的蒙那雪山出发,以一种不可想象的速度飞快逼近燃烧中的断镜树山。
楼致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那一点鲜红:“昧洞也注意到了。”
王灼紧张起来:“是来警告的?还是来指点的?”
“什么都不是。”
红雪鸮只是在天际默默盘旋,没有落下来的意思,片刻后,红雪鸮调转方向,如同来时那样,离弦之箭似的,飞速离开了薤水流域。
王灼懵:“这是在……?”
楼致早有预料道:“昧洞只是说他们知道了,但不干涉、不插手。如今他自身难保,昧洞仅剩两名传人,据我当日所见,泊萍君年岁本来就不小了,其亲传弟子涸泽而渔,过度消耗月蓂术,如今寿数亦不长久。”
林檀一直站在断镜口,白虎雷打不动地咬着他的衣摆。
林檀没有低头,白虎急得“嗷呜嗷呜”乱叫,尾巴乱摆,透亮的眼眸一片急色,终于惹来了林檀的注意。
林檀摸了摸它软乎乎、毛茸茸的耳朵,语气平淡:“待有机会,你就回去找柳风来,路你知道吧。”
白虎的爪子深深嵌进土里,嘴里死死地咬住林檀的衣摆,要把他往后扯,但林檀仍然岿然不动地站在边缘处:“世间万事万千变幻,也或有转机,不必一定跟着我。我们之间太多纠葛了,若从开幕之前就获得改变,那么或许你我都尸骨无存,如今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有转圜之处,请不要忘记为我点一盏灯。”
“蔷薇珊瑚不够。”王灼爬起来,不容置喙道,“我把灵石投进去。”
如他所言,蔷薇珊瑚早在熔烧中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楼致没回过神:“你从哪弄灵石去?”
王灼不答,手心一翻,泽火剑应召而出,猝然飞出,只听“梆”地一声巨响,正中断镜树山护山大阵中心,两侧浮土和断裂的木质构造簌簌滚落,接二连三地坠进水中,扑通扑通地一地水花。
楼致的视线随着这些萧萧下的无边落木挪到黑黢黢的薤水里,才发现水面之下的阴影越来越大了。
不请自来的客人在水里上下起伏,犹如波浪。
动作间几度探出水面,楼致不由得倒吸冷气,那是鱼祟,数不清的鱼祟本能地被“银箔灯”吸引而来。
但楼致找不到机会提醒王灼。
这时候,泽火剑抽身而出,正准备来第二次,护山大阵也正摇摇欲坠,在修士的神识里发出哀嚎般的细微颤抖声。王灼摘下鹿冠掷出,鹿冠穿梭过五音阵相互交界的地方,弹出几颗清脆而悦耳的音阶,鹿冠被泽火剑气送到阵法中心,犹如某种首肯。
鹿冠四分五裂的同时,护山大阵爆出炫目的冷光,霎时差点把“银箔灯”的灯光都压过去,不可胜数的灵石从冷光中暴露出来,湛湛犹如星辰坠地,豪气地铺满了断镜树山。
护山大阵一个摇晃,只哇乱叫,终是偃旗息鼓。
那些灵石便乘着泽火剑的剑气一路徜徉,直接灌进了五音阵的心口处。
“银箔灯”得了柴火,银亮的火苗猛地掀高数十丈,那场面仿佛银河降世,澎湃的灵气高昂而汹涌,鱼祟的脚步越来越快,在水面上飞出,留下密密麻麻的水痕。
楼致抱着的灯忽然爆出一朵灯花,他一激灵,忙凑近灯罩,唤道:“纤鳞君?”
火里没有荆苔的回应,只是传来了一些模糊不清的声响,楼致急得恨不得把耳朵贴到火心上去。
好半晌,才听荆苔在火里含混说了几个字,但无论楼致怎么屏气凝神,但仍然一个都听不清,于是他猛然意识到怕是荆苔真的遇到了不好解决的麻烦。
楼致瞥一眼王灼,冷汗浸透了他的额发。
王灼正全神贯注把护山大阵里的灵石浇灌到五音心口里,支撑“银箔灯”的燃烧。
那里原本的阵法被烧出氤氲的缺口,隐约有白色的雾气飘出。
灯花里兹啦一声,楼致捧着灯罩,再一次:“纤鳞君?!”
不知兹啦了多久,灯里的荆苔终于出了一声稍微完整点的:“……楼道友?”
“是我。”楼致飞速地把前情讲了一遍,然后匆匆问道,“纤鳞君了解蔷薇珊瑚吗,炬明君现在基本要把护山大阵的灵石倒空了。”
“老天爷!”荆苔惊呼,“都怪我,我以为师兄手里会存着点的。”
“那蔷薇珊瑚?”
“我不太了解,但道友,不要纯按照紫栴君的想法来,他没有后顾之忧,他不顾一切,谁都不知道他会走到哪一步。”荆苔说,“我这边…… 暂时还不可说,叫师兄不必担心。”
楼致道:“好,那灯烧起来了下一步怎么办?”
“通向眠仙洲的通道被……隐藏在这里。”荆苔说,“如果能通过这条路去往眠仙洲……去那里,再说吧。”
楼致仔细地品了品这句话,一个念头滑过脑海,快得没能抓住。
王灼已经把护山大阵全部的灵石投完,持续千年之久的大阵不复存在,灵气消散,雾气越来越浓,但那些灵石依然支撑不了太久,“银箔灯”的消耗大得惊人。
王灼一抹额头,望向远方,无奈道:“星浮君来了。”
“谁?”楼致没听清。
“星浮君,柳风来的弟弟,凝云君怕是不放心,真是个好人。”
柳霜怀踩着秋竹刀飞来,远远地看见断镜树山的大火和灵石星河,吓得直接没了声音——老天爷,禹域这又是在发什么疯。
他越靠近,这个念头就越鲜明,特别是当柳霜怀看见不计其数的鱼祟在波浪间时隐时现的时候。
离断镜树山越近鱼祟就越多。
不朽树之上,命灯摇晃,不朽树之下和曾经的港口都被鱼祟霸占,它们露出獠牙和惨白的双眸,身上滑溜溜的黏液汇集进水里,异色的鳞片密布,时不时露出残存的人族痕迹,令人毛骨悚然。
柳霜怀不自在地吞了口唾沫,捏诀正要上岸,没有料到那灵石掀起的浪潮澎拜得把他差点掀了个头掉。
“炬明君!!!”柳霜怀只好谨慎地停在灵气波及的外围,仰头大喊。
王灼道:“令兄就有这么担心吗?”
柳霜怀大喜,忙道:“倒是把我接进去哇。”
王灼打了指响,掌控泽火剑护送他进来,柳霜怀在灵气冲击中艰难地飞进来,感慨道:“天呐这也太浓了,我都呼吸不了了。禹域这边这么大的动静,炬明君不知道从翥宗看过来这边有多么亮吗?当然,也有我们的沙艘就在紊江边缘的原——我日!你怎么在这里!”
柳霜怀吓直了眼睛,本能地拔出秋竹刀横在身前:“你……我哥会找你算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