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55)
“有什么不敢说的。我路过前殿的时候,瞧见那捧着求婚书的都乌泱泱地涌了来,就等着三日一过,殿下册立新后呢。”
“那是,我也听说芣崖的红绸都抢光了,有不少想着仿效当年云后的例子亲自来求婚,嘿,可要热闹了。”
“说什么好笑的,也说给我听听。”
妖侍们原地一蹦,下意识地挤在一团:“谁?!”
不知道从哪儿钻出一只黑狐狸,灵敏无声地蹲坐在白玉栏的柱子上,姿态高傲,大而蓬松的尾巴如火焰缭绕,眼冒五彩如琉璃,眉间一缕白毛,两只耳朵尖尖,也各有白毛冒出。
“你谁?!”其中一妖侍大着胆子吼,话没说完就被旁边妖侍打了一记,恨铁不成钢:“没见过行藏大人?!”
这些妖侍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一个跟着一个地问了个安。
行藏笑眯眯地舔了舔爪子:“无妨无妨,我听听也罢,可别让殿下听到了,不然有你们好看的。”
“是——”
“且去吧,弄得干净漂亮点,好迎云后回来。”
妖侍们面面相觑,互相打量对方的神色,静默间,行藏吸溜吸溜地舔爪子舔了个尽兴,笑嘻嘻地看了会儿戏,便觉得无趣要走了。
他沿着细窄的边沿奔跑起来,又跃上琉璃顶,矫健的影子在琉璃顶上留下长长的暗影,仿佛每一片琉璃瓦上都藏了一只黑狐狸,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层叠殿宇之间,向着寝殿去了。
寝殿口,行藏刚想直接推门进去得了,正好撞上送膳的小妖侍,看对方年纪小,顿时起了玩心,于是刚走过去又退回来,一把跳上小妖侍的肩膀,用爪子遮了小妖侍的眼睛。
小妖侍大惊失色,立即嚎了起来,不倒翁似的左右摇摆,跌跌撞撞,差点一头撞到廊柱上去。
行藏用尾巴抵住柱子,不满道:“小崽子,稳着点儿。”
小妖侍“哎呦哎呦”地叫,涕泪俱下:“哪路神仙行行好,放了我吧。”
殿门从中猛地拉开,露出妖王发青发白的一张俊脸,应鸣机瞥了行藏一眼,冷冷道:“行藏,你有多闲?”
小妖侍的嚎叫变了调。
行藏嘿嘿一笑,从容地落在地上,化作人形,从小妖侍手里抢了食盒过来,自顾自地掀了盖,看了一眼,飘着语调说:“一会儿有宴,这会子叫什么膳。桃花酥,霜丝糕……啧啧啧,都不是殿下您爱吃的呀。”
应鸣机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
小妖侍蹭在门边,瑟缩道:“还有一壶水清露。”
“水清露这一品,酒如其名,可淡得紧。”行藏夸张地“呀”一声,“我记得殿下您最爱的,是那一品烈如火的心灰蜡,与殿下这凤凰身可不是刚好相配。”
小妖侍眼看着不对,着急忙慌地滚着就跑了。
应鸣机背手就走,行藏乐呵呵地左手拎食盒右手提酒壶地跟了进去,用尾巴把门一阖。
行藏把点心摆了一桌,笑眯眯地边斟酒边招呼:“殿下来,品品这水,看您能尝出几分味道。”
应鸣机坐在椅上,火红的长羽衣拖在地上,表情冷若冰霜,目不旁视:“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有吗?”行藏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觉得我一向就是这样的呀。”
应鸣机冷哼,懒得搭理:“那几个人什么也没说?”
“装聋作哑呢。”行藏啜了一口,皱起眉,“没滋没味的,还甜,云后怎么就爱这些。”
“他一向就爱这些。”应鸣机垂眉,难得平和温顺,仿佛想起了什么画面,“点心爱甜的,酒也爱甜的,谁知道他。”
“我看殿下您就很知道。”行藏的脸皱成一团,觉得很没味似的,“我昨晚特地叫了个小狐狸去通风报信,也是什么都没诈出来,倒是那小狐狸的香味飘了几里地远,惹得一群小狐狸打了半晚上的架争着要上他的床,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孤早说过那几个不是寻常人,你偏要行这个偏道。”
行藏笑:“我就是这样的呀,就算只是为了有趣,多走点弯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应鸣机想了一会,迟疑:“不然就还是再等等吧,时机不成熟。”
“人都来了还说什么时机不时机的,算了。”行藏没什么所谓,“一切都听殿下的,我们啊,都指望着殿下您的筹谋。”
应鸣机不说话了,好像在思索什么,只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完了那一壶水清露,行藏也不打扰他,等过了几柱香的功夫,有妖侍敲门禀告:“殿下,大人,那几位已经过来了。”
行藏翘起嘴角:“嗯,就来了。”
接风宴设在正殿,荆苔几人被妖侍请到席上坐下,经过这一晚,他们的妖族特征都已经褪去,唯独甘蕲的一双翅膀还分毫未变。
好奇的小妖侍眼巴巴地打量,端着酒水的手愣是在半空凝了许久。
甘蕲没注意到,反而荆苔启口:“这是什么酒?斟一杯给我尝尝。”
“这是一品水清露,一会席上还有殿下最爱的心灰蜡。”妖侍回过神来,走过去低头给荆苔斟。
“我也想喝。”楼致瞅着酒壶,又被空无摁下去,“小孩子喝什么喝。”
甘蕲面上浮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怎么小师叔突然变懒了,平日里都是自己斟。”
荆苔恍若未闻,端坐不动。
甘蕲笑了一下,勾着酒盏啜了一口,旋即皱眉:“甜津津的,这哪是酒?”
“甜的?”楼致惊呼,八抓鱼似的对空无又拍又打,“让我尝尝吧,鱼矶君说是甜的不像酒!”
荆苔喝了一口,也不知道尝出来了什么,对空无挥挥手:“让他喝吧,甜酒而已。”
楼致终于逃了桎梏,扑上去边咂嘴边尝了个痛快。
甘蕲侧头看戏似的看着,指尖轻轻地敲着桌面,翅膀温顺地垂下来。
荆苔不经意间看了一眼,想起晨间他就是被甘蕲的翅膀搔醒。彼时还没睡醒,满肚子起床气,也不细想就把被子一把捂了去,那翅膀才没继续打扰他。待荆苔完全醒过来,甘蕲一脸泄气地靠在床柱上,嫌弃地拨弄翅膀。
看荆苔醒了,甘蕲道:“小师叔你醒了?”
荆苔没醒全,蹭了蹭被子,没说话。
甘蕲又苦巴巴道:“是不是很丑?”
“啊?”荆苔闭着眼睛迷糊,“不丑。”
“小师叔你都没睁眼瞧!”甘蕲不满。
荆苔揉了一下脸,终于醒过来了,坐起来疑道:“你发什么疯呢?”
“发疯,我可没发疯。”甘蕲道,“你的角,已经没了,我的还在。”
想起这茬,荆苔看着翘着脚喝酒的甘蕲,摸了摸自己重新变得光滑的额角。
没过多久,应鸣机和行藏一同从帷幕后走出来,甘蕲懒洋洋地抱了个拳:“妖王。”
应鸣机却瞥着荆苔看了半晌。
荆苔注意到这眼神,谨慎道:“殿下,为何看我。”
应鸣机摇摇头,行藏陪笑道:“昨日佳节,没来得及同四位多说话,现在也算是时间足够,有什么话都不妨说清楚。”
“没什么话,不过闲话而已。”甘蕲道,“我昨儿也是听你们这的小妖侍说起来殿下和云后的往事,一桩绝世佳缘。”
“既如此,若是鱼矶君见过云后,也和殿下说清楚,让殿下安心。”行藏忙道。
应鸣机面色不虞:“谁找他了,就盼着他不来,孤自有新后。”
行藏见惯了似的,脸色未变,甘蕲嗤笑一声,摇摇头。
应鸣机闷了口酒,甘蕲叫楼致的名字,勾了勾手。
楼致含着点心,没懂,荆苔瞥了一眼,提醒:“那个香囊。”
“哦哦哦哦。”楼致擦了擦手,手忙脚乱地把那个装着小灰鸟绒毛的香囊掏出来,拍了拍,好好地送到甘蕲的手里,甘蕲拿着颠了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