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45)
柳霜怀不说话了,低头像小时候一样蹭了蹭兄长的脸颊。
“我也去。”连烟萝收回琴,眉头紧锁,回头嘱咐阮天暮些什么,阮天暮点点头。
“还有我。”姜聆终于下定决心,“他是我师弟,他有罪,我有责任,我会清理门户。”
说罢,她叫了一声“竭南”,一个小姑娘快速跑出来,低头道:“弟子在。”
姜聆低首摸她的头:“竭南,你还很小,但现在只能让你来。”
竭南“嗯”了一声。
姜聆道:“我暂时把笅台交给你,凡事多看多学,谨慎行事。”
徐风檐不放心地走到紊江边,还是想要阻止。
王灼拦他,目光沉沉:“参光定好的事,我们没有余地。”
荆苔已经在甘蕲的搀扶下,不客气地踩上了参光的脊背,正觉得滑溜溜的,很难站稳,甘蕲走上来后,牢牢把着荆苔的手臂。
荆苔抬头看到一脸担忧的徐风檐,道:“师兄,这是我该去的。”
徐风檐神色无改,好大一会才说服自己似的,万般言语只蹦出一句:“当心。”
荆苔“嗯”一声:“我会的。”
王灼道:“小苔,小初和人斯方才出关了。”
荆苔一愣,看向他。
“他们闭关五十年才出关,绯罗和逾白刚刚已经立即赶回去。”王灼一顿,道,“他们也很想你,早日归来,好么?”
荆苔点头。
小身板的当归被甘蕲遗忘良久,这时才跑来,就要跳上参光的背,荆苔还没来得及拦,甘蕲就已经,不客气地把他一脚踹翻在岸,赶他走:“有你什么事?!是嫌你还不够没用吗?”
当归爬起来的动作一滞,荆苔居然觉得自己在上头看到了“羞愧”两个字,当归狠狠地在地上踢了一脚,用一种要砍人的眼神最后蹬了甘蕲一下,甩狠话道:“你给我等着!”才恨恨离去。
荆苔欲言又止,终道:“你待……他,好点吧。”
“他该的。”甘蕲看着当归骑上绿孔雀的小小背影,他好像在还生气,一个人嘀嘀咕咕的,“罪有应得。”
什么罪有应得?荆苔一愣。
归长羡拱了拱手,道:“我也先回昧洞去了,事情有变,我需再算。”
一直没说话的胖和尚从一批和尚里走出来,说了一句佛号,道:“两位施主,可否带上贫僧。”
“你又来作甚?”甘蕲皱皱眉,好像不太高兴。
空无没管甘蕲高不高兴,只对荆苔说:“数年前,我师父与那妖王有约,如今也是好机会履约。”
荆苔没察觉到甘蕲的不高兴,也没察觉到甘蕲听到空无提起“师父”时微小的神色变化,只想到有约必该践行,没什么可说的,于是应了:“无妨,我这凤羽能带四个人。”又道:“您师父是?”
空无双手合十:“吾师法号,去非。”
刚走了两步的归长羡闻声原路退回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借坡下驴,笑嘻嘻道:“四个人,也就是说,再带一人也无妨,是吧。”
荆苔点点头。
“既如此,我家小徒没什么历练,让他与三位同去,可好?”归长羡作了个揖,像是防止荆苔不答应似的,道,“三位先去,小徒楼致七日后会于芣崖口等待,望三位多多提携。”
荆苔觉得多一个人也不打紧,答应了,甘蕲在旁侧又哼一声,更不高兴了。
第30章 飞帝乡(一)
萼川流域。
大地如同被一根被中途砍断的木头,突兀地横断,形成几千尺高的绝崖,深紫色的妖雾流动,纹理清晰而扭曲,一些运动着的漩涡点如同大尾金鱼,衬托得此处如梦似画——这里就是妖界芣崖的入口。
楼致几个时辰前就已经遵照归长羡的意思赶到这里,专心等待尊主嘴里的几位前辈的到来。
他每过几柱香的时间,就要好奇地去悬崖边打量妖雾,又被漩涡中的妖气吓回来。
萼川的水走到这里算是最后能保留清澈模样的地方,越靠近崖边,就越来越浑浊,殷红如血,楼致伸手去触摸时,竟然还感到温热。
归长羡继任昧洞尊主不到二十年,据昧洞的记载,芣崖的关闭要从九百三十一年前算起,那时妖界还是另一只凤凰坐镇。如今天下尚水,凤凰属火,所以需要属水的龙坐庄来消解凤的火毒。
但芣崖的关闭一开始就没了尽头,所有人对妖界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就连新王即位的消息,都是新王自己传出来的消息。
楼致围着萼川来回走动,实在无聊,便拣了一些规整的石子,按照深浅色分开,用树枝在地上画棋盘,蹲在地上,自己同自己玩五子棋。
他玩过十局,四胜四输,剩下两局打成平局。楼致觉得不过瘾,非想分个谁赢谁输,于是他扫开石子,准备重开一局,然后再找地方睡觉,看那几位前辈第几天能到。
突然,平静无波的萼川突然舞动起来。
楼致察觉动静站起来的时候,参光载着三个人突然从阵法里浮上来,像一座庞大的岛,稳稳地靠岸。
正好是两位俊秀公子和一个胖和尚——尊主果然说得分毫不差,这实在好认极了。
胖和尚头一个下来,表情难看得发紫,跑得飞快,一冒烟就溜到树林边扶着树干呕。
那两位公子告别参光后,参光吐出一道水柱,带着紫贝群重回水底。
而两位公子却停留在原地互相推拒,楼致只依稀听见一些“冷”“不冷”“你拿着”的字样。最后,高个公子面色不虞地把那件看起来十分贵重的羽毛裘衣收进乾坤袋里,另一位走向楼致,身形单薄得如同纸片,他温声对木木的楼致道:“楼致?”
楼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慌乱地行礼:“您是?”
“荆。”荆苔说。
这便是师尊所说的纤鳞君荆苔,楼致忙唤了一声“纤鳞君”,对方轻轻点头,手拂过楼致交错的双手,叫他免礼。
纤鳞君的手冰冷,楼致不知为何心跟着颤了颤,为了摒除这个感觉,他又对高个公子恭敬地叫了一声“鱼矶君”。
甘蕲还没来得及敲打这个小昧洞弟子,摸着胸口的空无颠颠地跑回来,抱怨:“瞧我给恶心的。”
荆苔友好地建议:“需要喝点银丹草水么?”
空无连说不用。
其实空无晕成这个样子也不能完全怪他自己,毕竟在参光慢悠悠地游的时候,他的状态还是很好的,甚至还有心思给那一群紫贝鱼按漂亮程度排个队——尽管在荆苔眼中,这些紫色鱼没什么区别。
不过,自从甘蕲嫌弃参光游得太慢,又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开始,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参光不知道是不是在报复——不,就是在报复,它时不时甩出个传送阵,有时能跨的距离长,有时又很短,有时还往回退,再跨个大的。
荆苔倒觉得还好,没有太影响他,甘蕲也依旧神采奕奕,唯一受影响的,只有空无而已,他是整天翻着白眼,想吐又吐不出东西,不吐又一直犯恶心。
结局是他们用三天走完了荆苔按照参光的速度估计的七天的路程,楼致找地儿偷懒的美梦顿时消失。
想到这里,楼致顿觉苦涩。
“楼致。”空无笑呵呵的,“哪个致?”
楼致觉得这个笑脸和尚格外近亲好相处:“极致的致,小时候听我娘说,做人就要做到极致才好。”
荆苔道:“泊萍君把你叫来是有什么任务么?”
“并没有的。”楼致摇头,“只不过是想叫我多学着点。”
一直保持沉默的甘蕲突然说:“快结丹了是吧。”
楼致被一眼看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我不是嫡传弟子,没那个福分,再过几年就要去驻守逐水亭了。”
他这样说,三个人就懂了,去驻守逐水亭是该成熟稳重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