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42)
柳风来一把搂上林漓,踩在本命刀上。
挥手间,殿门全然大开,风雪大得看不见任何事物,不见天日,只能从落雪的反射上窥得阳光的影子,杂乱中都不知道出处在哪。
“泽火!”王灼道,捏诀,一柄通红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又迅速化成无数条燃火的剑影,倏地散开,他的剑意生来带火,顿时破开风雪,雪粒靠近就迅速融化又蒸发,在泽火剑前腾起朦胧的白雾。
管岫福至心灵,手里虽然还捞着四五个弟子,但迅疾吼道:“跟着炬明君的剑火!!”
绯罗已经踩着一柄银光湛湛的剑,飞速地向外掠出,低头依稀瞥见一个莫名熟悉的影子——等等,那不是归长羡?
归长羡示警了众人,自己却还没有撤出,他推开一个人,心堪堪提在嗓子眼,转眼间被一个纤细的手拉住腕子,还没反应过来时,天旋地转,已经稳稳地落在剑上。身前人的散落的长发飘到归长羡手肘上时,他才意识到救了自己的——竟是个没他肩膀高的黄毛丫头。
徐风檐去拉荆苔拉了个空,霎时仿佛心脏被狠狠攥住,逼得他几近窒息,“荆苔!荆苔!”徐风檐大叫,还要往更里头冲去,江逾白被他拎着衣领,觉得自己立即就要被师叔勒死了,此时徐风檐的含英剑上已经站了朱氏姐妹,朱弦紧紧拉住徐风檐:“师叔!不要进去!冷静!”
荆苔的声音杂在风雪间失了真:“我没事,不用管我。”
徐风檐的头晕目眩这才有所消解,江逾白顿时得救,他们一行三个人也十万火速地往外退去。
几息间,所有人都撤了出来。
翥宗的弟子都已经退到山门外,原本恢弘坚实的大殿已经倒了一半,现在就像吊在头发丝上的巨石,停在将倾未倾的那一刹那。最后一个出来的是柳风来本人,即使风雪迷住了视线,但众人都能猜出凝云君的脸色怕是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所有蓂门都在点算人数。
徐风檐犹然恍惚,匆匆寻找荆苔的影子,片刻间,那个他极不想看到的人载着荆苔悬在徐风檐面前——甘蕲。
荆苔站在抱臂的甘蕲身前,乖巧地叫了声“徐师兄”。
徐师兄额头的青筋一个劲儿地抽动,他咬牙,眼里就像冒着火,突然视线下移,神色变得古怪,半晌狐疑道:“这是……你的剑?”
荆苔一愣,意识到这话是问甘蕲的。
“是。”甘蕲笑眯眯的,他们俩挨得极近,甘蕲的鼻息都能扑到荆苔的后颈,他感受不到,又觉得自己感受到了。
徐风檐的神色变幻莫测,神智回来后就觉得这话不方便问出来,憋出半个问句:“怎么……?”
“贫僧给的。”
那个腰上挂着酒壶的胖和尚空无笑着答,荆苔微微侧头,看见他颤颤巍巍地踩在一个翥宗弟子的剑上,重得翥宗弟子看上去有点难以为继。
甘蕲点点头,他和空无的神色都让人感觉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事情而已,但徐风檐的表现却不是这样,荆苔以为徐风檐还要说什么,但师兄只是嘴唇蠕动,却没再说了。
荆苔觉得甘蕲实在挨得太近,便不留痕迹地往前挪了一点点,对方跟屁虫似的跟上来,不依不饶,荆苔无可奈何:“……当归呢?”
“不用管他。”甘蕲说得满不在乎。
荆苔觉得不行:“那怎么能行?那么小的孩子。”
甘蕲挤出一个不屑的“哼”,打了个指响,朗声:“废物!还不出来?!”
翥宗大殿倒了的那半边废墟里忽然动了动,把临近的几个年纪还小的弟子吓了一跳,瞬间退开几十丈远,惊弓之鸟似的。
甘蕲又是一哼,下一息,一个灰扑扑的身影一边咳一边推开碎木爬了出来,猩红的双眸冷冷地睨向方才退开的男女,嗤笑:“废物。”
“你——!”
荆苔:“……”
甘蕲居高临下,嘲笑:“还没死?”
当归脏着脸,看起来有点狼狈,嘴里还是不饶人:“保准比你晚死,你就等着吧。”
荆苔哭笑不得,刚想说话,甘蕲忽然把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荆苔一下子僵住不敢动了,只听甘蕲拨弄着荆苔头上的小灯,拖着嗓子道:“帮底下那个空心萝卜啊——小师叔!”
刚刚载着归长羡赶来的绯罗来了个急刹车,归长羡眯着眼睛:“怎么了?”
绯罗没说话,战战兢兢地往后挪,敏锐地感觉到脖子有点儿凉,看向依旧被拎着衣领的江逾白的眼神带着无限的同情,江逾白的脸憋得通红,他也就在这刹那间再次面临被勒死的生死存亡之刻——
徐风檐咆哮:“姓甘的你是个什么东西!没天理了是吧!离我师弟远点!”
当归怒吼:“你说谁是空心萝卜!你给我下来!杂碎!狗东西!”
甘蕲依旧靠在荆苔肩头,没理当归,对徐风檐挑衅一笑:“不要。”
徐风檐气得手都在抖,朱弦手忙脚乱地去拦,绯罗也忙不迭去劝:“别生气别生气别生气。”
归长羡:“……”
不是,什么情况?
风雪突然可疑地暂停了一瞬,归长羡警觉地看向紊江,参光已经不见踪影,他又看向天际,瞳孔骤然一缩,手下意识往前抓去,一时间连尊号也没来及顾忌:“柳风来!”
柳风来一怔,数年的修道之旅、与紊江斗法的年年岁岁赋予他敏锐的感觉。
几乎是在电光火石间,飞云掣电,电火行空,柳风来把林漓甩给离得最近的管岫,旋身抽刀狠狠向前砍——正好与劈来的闪电两相交兵,金属的摩擦与噼里啪啦的电音交杂成尖锐得要冲破耳膜的噪音。
世间变成了一片亮得无法直视的白光,柳风来劈刀的身影、他的秋蝉刀,都好似被白光透析、斩碎,成为泡影,成为不可触摸的过眼云烟。
好几个人都用要撕破嗓子的声音在喊:“柳风来!”
下一刻,厚重如钟的一连串琴音包裹七柄剑一柄长枪一根佛杵斩向白光,气势几可破天。
白光收敛、退去,好像一颗水球,缓慢地逐渐凝结。
风雪也终于停了,散去的浓云后,露出碧蓝的天空和暖色阳光。
柳风来的身躯向后倒去,分外慢,好像连他嘴角的血珠都在半空定住了一样。林漓凄厉地叫出声,却无法挣脱管岫的束缚,柳霜怀驱掌秋竹刀向前飞速抄去,终于接住了受伤的兄长,他记忆里的兄长永远站得笔直,如同竹子,怎么可能如现在一样软如绵花?
柳霜怀哆嗦着手,不知道怎么对待这样的柳风来,他脑海中全白了,带着哭腔:“哥!你的筋脉……”
全都要断了。
林漓闷闷地哭出来。
翥宗山头已经是一片废墟,没能见一个完整的建筑,就连树木也都被削去了头,活下去的也是个濒死挣扎。
那些红布的碎片凄凉地挂在枝头,好像红色的眼泪。
管岫看着,感觉到林漓落下的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衣袖。
“红蕖君。”
管岫木然道:“讲。”不觉得还能有什么更离谱悲惨的。
“紫栴君回来了。”
离开的林檀去而复返,想必是听闻了这个消息,林漓听见兄长的名号却哭得更厉害。管岫想,也许亲哥哥的陪伴会对林漓有用,会比自己更好,于是她叹息一般:“迎进来吧。”
柳风来在柳霜怀怀里静静躺着,好像在昏睡。
第28章 倾金壘(八)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翥宗身上,唯独归长羡注视那表面滑溜、依然翻涌着波纹的水球。他让绯罗围着水球转了好几圈,几次都把手掌贴了上去,却都谨慎地没有完全贴到。
甘蕲荆苔悬在他们身边,荆苔问:“能看出什么?”
归长羡摇摇头,又沉吟打量,打手印重新召出那两枚骨骰,此骨骰因能指点迷津,故名为“迷津”,“迷津”的滚动还未停止,水球忽然有了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