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136)
后来,扈湘灵在自己的小屋子里醒来,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命虎等待已久,连忙把毛绒绒的脑袋怼进她的手里。
既然师祖能找到,竭南觉得她也能,她对一切玄乎的事情感兴趣。
于是竭南开启了她的寻草之旅,只可惜她快把回照山翻了个遍都没有任何收获,姜聆去找林檀后,她寻摸着又开始了第二次翻天覆地的寻找,直到今天,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了——要是没有那三个家伙,想必早就找完了,竭南腹诽。
银环蛇以为自己能跑,刚喘了口气,竭南一掌拍来,她没有回头,却依然结结实实地打到了银环蛇的小脑袋上,银环蛇“噗”地掉进篓子里,软绵绵得像条绳子,大概真的被拍昏了。
“抓都抓到了,把毒液奉献给我再走。”竭南嘿嘿笑着,把篓子盖稳,打了个响指。
从她腕子上溜出一大团灵息,落地时脱胎成一只金色大虎,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眼皮都没掀起来,和浑身都有用不完的精力的少女形成鲜明对比。
竭南不以为意地呼噜金虎的头,这幅画面很像笅台的徽纹——虎守林山。
“阿金。”竭南用两只手轮番揉捏金虎的腮帮子,“我们跑回去吧!”
金虎看上去并不喜欢这个名字,它喜欢更宏大、更不可一世的名字,它也不太赞同竭南的主意,因为它很懒惰。
但竭南已经开跑,发辫都快甩到天上去,兔子似的消失在回照山起伏的地皮中。
金虎只得慢慢站起来,妥协地嚎了一声,作为对竭南决定的回应和不屑,竭南的欢呼声响透山林。
竭南气喘吁吁地回到小院子。
笅台贫寒,即使笅荚医馆开遍全天下,笅台正山依然没有其他蓂门那样高大华美的建筑,只有几个普普通通的朴素小院子和同样由竹子搭建的书阁。
阿金只迟了一步,在竭南之前用撞开了小院子的门。
竭南大怒:“阿金!我修这锁修了多少回了!”
阿金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哈欠,高傲地走进去,在池塘边躺下来准备睡觉,全然把竭南的话当耳旁风。
唯二的药童之桃和之枫在旁边看笑话,之桃指指点点:“姐,金大人可从来没听过你的。”
之枫附和:“就是就是,咱们笅台最听话的老虎,只有林大人那只。”
他们看上去并不忌讳正被全天下指着脊梁骨骂的林檀,在笅台,林檀依然还是那位温和的、不爱说话、不爱出门的紫栴君。
之桃和之枫最近爱上观赏那个叫“当归”的小孩子。
主要是他们经常能看到当归和甘蕲在伤患屋前打架,拳拳到肉,俩人跟有血海深仇似的,最后结果一定是当归落败,眼睁睁看着甘蕲洋洋得意地把门绝情地在身后合上,本来就红的眼睛更红了,俩药童看得津津有味,完全看不腻。
“仨草呢?”竭南问,看上去是已经放弃了对阿金的教育,这是她给那三个不请自来的人取的别称,反正名字全是草。
之桃眼睛亮晶晶地给竭南介绍今天的战况:“今天是小草最先出手,然后大草不屑接招,小草不畏强权、大义凛然,歘欻哗哗——”
“停停停!”竭南打断之桃的长篇大论,“结果,告诉我结果就行。”
“姐,结果还用问?”之枫惊异,“肯定小草输了没进门啊,他现在还在伤草门外蹲着装柱子。”
竭南转头就往伤草屋子的方向走:“药煎好没有,煎好就拿过来。”
“到点会有的,现在多早啊!”之桃回嘴,侧头和之枫咬耳朵,“我以为比较有趣好玩的会是小草输的过程。”
“英雄所见略同。”之枫赞同,“看来南姐还该多修炼修炼,姜大人说得多好,结果没有过程重要。”
“看来我们俩就是缺了那么一截骨头。”之桃揶揄,“不然还有南姐的份么?”
之枫刚想笑,脸色一变,改成一声“哎哟”,他捂着脖子回头嚷嚷:“姐!你怎么开不起玩笑!”
“闭嘴吧你!”竭南笑骂。
当归正如之枫所言,蹲在门前快成了望夫石,手里拿着一截树杈,在地上不停地写着什么。
竭南想不动声色地一看究竟,但当归这颗小草时刻敏锐地注意着外界的一举一动,很少会有人能躲过他的眼睛。
当归“唰”地站起来,没有掩盖他在地上写的字,竭南用余光悄悄看,写的是”去死”“去死”“混账”“王八蛋”,皆如此类,写了百八十遍。
竭南打了个寒颤,心道哪一天小草能打过大草就完蛋了。
“咳——”竭南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没想好要说什么话。
门从里头开了,俩人同时望过去,甘蕲一脸不高兴地看着他们。
“谁惹你了?”竭南下意识问。
当归冷笑:“他嫌你没本事。”
“谁没本事!”竭南火大地撩袖子,指着屋子,“里头那人的状况你们心里没点数?上天入地,你找谁给你救去?”
“你师尊。”甘蕲毫不退让。
竭南也冷笑:“好。你找。我看你去哪找。”
甘蕲不说话了,竭南昂首挺胸,大步走上台阶,用眼神示意甘蕲给她乖乖让开,两人僵持半息,甘蕲让步,竭南满意地走进去了,边走边问:“今天他怎么样?”
“和以前一样。”甘蕲说。
本来这活该之桃和之枫那俩药童干,惯例不就是大夫说“哎呀呀药方在这里”,然后家人付钱,药童吭哧吭哧去煎药和照料伤患,家人又在门外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上天保佑上天保佑”每天定时定点地去问候一下得了。
但这俩人死活不干,绝不退让一步,就算是之桃之枫进来干活他们俩也寸步不离,像是死都要死在这里,唯一的矛盾就是大草小草互相看不顺眼一山不容二虎只好每天揍对方一回。
然后大草成家草小草成野草。
竭南这么一想,脑子里全是草,都快不认识草这个字了。
伤患叫荆苔,听说是和姜聆交情不浅,但现在找不着姜聆无从验证也就稍稍放过。
具体情况是荆苔不知道被什么火烧得只剩灵骨,甘蕲和当归闯进来找姜聆的时候,之桃和之枫以为自己耳朵长错了地方所以才听到如此不对劲的话。
开什么玩笑,这人还能救活?
这人已经没了吧!
竭南眼前一阵发白,犹如梦中——居然真有这事!
扈湘灵的笔记里真记过这事,以石为基地,重塑人身,就是那身不能久用,扈湘灵标注了两个字,“神迹”。
神迹不能长留。
甘蕲和当归那俩满脸杀气、大有竭南不帮忙今天就灭了笅台的架势。
“你们找不到我师尊的,我也找不到她。”竭南最终说,“如果你们有东西,且敢相信我的话,我可以来。”
甘蕲血气上涌。
竭南补充:“尽快做决定,他没有时间。”
当归迟疑了,竭南以为他们一定要等到姜聆的时候,甘蕲开口:“我不信你,但如果救不了他,我和他一起死。”
竭南笑,甘蕲从怀里把荆苔嘱咐的乾坤袋拿出来。
那乾坤袋里有一枚石头。
拳头大小,火红色。
竭南听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替代了世间所有的声音,她颤抖着手接下乾坤袋,并知晓这一刻将会成为她求道之路上值得铭记一生的时刻。
师尊常说她和师祖很像,竭南至今不知道扈湘灵是从哪里接触到的这个术法,但她们俩,也许真的很像。
按照笔记上的法子,竭南半猜半蒙,冒险开了扈湘灵的炉子,几乎耗尽一整个笅台的积累——虽然也不太多——和她的全部心血,救回了荆苔,并成功重塑人身。
出门的那一刻,不曾合眼的竭南立刻晕死过去,也足足昏睡了七天。
只是荆苔昏迷三月,迄今依然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