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97)
荆苔喝了几口,便问:“计姑娘呢?”
“小丫头身上脏。”越汲懒懒地说,“正帮她洗澡呢,把她搬回来时阿臻只擦了擦。”
荆苔点点头。
当归问:“好喝吗?”
他眼神殷切,好像极度想要得到荆苔的认同,荆苔说:“嗯,比那个香一些。”
当归满意地喝了一大杯,于是又倒了一杯出来。
越汲撩起眼皮——不知是不是荆苔的错觉,仿佛看见一抹红转瞬即逝——他道:“嗯?哪个?”
荆苔面不改色道:“是我自己闲来无事做的蜜汁。”
“自己做的啊。”越汲意味深长。
荆苔不明所以,“嗯”了一声。
越汲轻轻一笑,掰了菱角塞进嘴里,含糊道:“小子,珍惜这点,嫌东嫌西可……”
“什么?”当归没听清楚,表情还有些懵懂。
越汲拍拍手:“没什么,福气好啊小子,有这么一个‘哥哥’——”
他把重音压在“哥哥”上,荆苔心头一动,以为他看出来了,但越汲没有说下去,啜着蜜汁,道:“山后有温泉,是活水,若是想的话可以去。”
荆苔不明白突然提这个是要作甚,他应下,又听越汲说:“那小丫头说无家可归想住些时日再走,这倒不是大事,我和阿臻只当多养个女儿,那你们俩呢?”
“我身上有伤。”荆苔彬彬有礼道,“怕是要叨扰二位。”
“无妨。”越汲说,“不知怎么,看二位有缘。”
计臻推着洗干净的但虹欢欢喜喜地出来了,但虹脸蛋红红的,头上的白巾也是新换的。越汲立即起身,喜道:“阿臻,怎么才来。”
“小姑娘挺可爱的。”计臻笑弯了眼睛,招招手,“我看你熬的粥也差不多好了,还不去端?”
越汲扯着计臻的衣摆想一起去,计臻扒了扒越汲的手,嗔他:“自己不能去吗?”
“不能。”越汲正色。
计臻忍不住笑了,转眸看到荆苔喝着蜜汁、但虹垂头,都撇开了目光,唯独当归还眼巴巴地好奇地望着他们。
越汲对其他人如何丝毫不放在眼里,见计臻笑了,就觉得有戏,“阿臻。”他可怜兮兮地道,“刚刚和小鬼说话说累了嘛!急需补救。”
当归喝蜜汁的动作一滞:“?”
荆苔:“……”
但虹面无表情地心想:果然,时间是消磨不了一个人的可恶之处的。
计臻无论如何都没有越汲那样没脸没皮,赖皮不过他,只得跟他去厨房里了。
见二人走了,荆苔的袖子一动,他回头,原来是当归在扯,看上去有点委屈。
“怎么了?”荆苔说,把蜜汁推向他。
当归小声控诉:“是他叫我出来的。”
原来睡梦中的那个动静不是自己的臆想,荆苔转而又想,这越汲,奇奇怪怪。
第72章 寄燕然(三)
计臻和越汲再来时,越汲笑得很高兴,手里捧着烛台,计臻端着粥,一直数落他,越汲也就打哈哈,没有回嘴的意思。
荆苔额角一抽,生出了一些不是很方便直说的念头。
这一顿粥,荆苔喝得是眼皮子一个劲儿得直跳,主要原因是越汲极为热衷于向计臻撒娇,不是叫着让计臻喂他,就是从计臻的手里抢东西,他再想到小亭子里那个鬼魅似的大妖,实在是对不上号。
但当归看得异常认真。
荆苔亲自掰了一只菱角,把白花花的果肉举在他的手边。
当归猛地把眼神转过来,荆苔低声问:“你看什么?”
“没什么。”当归说,好像略微迟疑,而后毫不犹豫地低下头,从荆苔指尖叼住果肉,微微仰头,成熟中的喉结起伏,果肉很顺利地落入了他嘴中。
察觉到软软的触感一触即逝,荆苔的手怔在那里,忽然怀疑起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荆苔欲言又止。
“嗯?”当归无辜地抬起头,把果肉咽下去了。
荆苔别开脸,若无其事:“没事。”
但虹把甜瓜吃得嘎嘣脆,每一下都特别用力,荆苔注意到她目光一直在越汲身上,说不上是友善,也并非怀疑,而是实实在在的挑衅。
越汲注意到这眼神,挑了一下眉,没什么反应,扭头从计臻手里抢了一块白色的糕点,计臻发现了,笑骂他:“什么毛病啊你是,要吃自己拿去。”
越汲咽下去,舔了一下嘴唇,正色道:“嗯,很甜。”
但虹这一口咬得要牙碎,荆苔:“……”
到底这火药味是从哪里来的?
吃毕,他们收拾好桌子,计臻把但虹送进屋子里,叮嘱:“晚上不要乱出门。”
但虹对计臻扬起笑容:“不会的。”
“小丫头,你最好是。”越汲笑眯眯地说,站得离计臻很近。
“闭嘴吧你。”计臻伸手在他脑门上打了一个爆栗,对但虹说,“好好休息,我们先走啦——”
“走吧走吧!”越汲甚至都没有捂脑门,带着额头上的一块红,高高兴兴地拥着计臻回屋去了。
旁观的荆苔左看看右看看,奇怪地想,但府君,你在生什么气?
荆苔一直没想到原因,任由当归兴冲冲地把他拉回屋子,又很体贴地把床铺整理好,亮晶晶地看着荆苔,荆苔没多想,给当归和自己下了一个清洁咒,到底还是爬了上去。
当归也缩在躺倒的荆苔身边,只占了小小一角。
荆苔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当归攥着被角,确认般问:“我们是回到了很久之前吗?”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荆苔答,半晌才继续说道,“如果不是,那我们无论做了什么事都改变不了结局。”
“如果是呢?”
“如果是……”荆苔轻轻地说,“也是一样,无论我们做了什么,都不能改变结局。”
他闭上双眼,浔洲的幻境所看到的大妖和女子的尸体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荆苔叹气,拍了一下当归的肩头:“别想了,睡吧。”
当归果真乖乖地闭眼睡了,不一会好像就沉入了幽暗的梦境,荆苔笑着想,这还是个孩子。他观察当归的睡颜,笑了笑,别过头看着天花板发呆。
不一会,感觉到当归突然寻求依靠似的靠了过来,荆苔退后,想避上一避。
但当归闭着眼,好像因为没感受到人而皱起了眉头,抓住了荆苔的一缕头发握在手里,荆苔无声地抽了口气,怕疼地去掰当归的手。
当归不松,反而往胸口更藏了进去,荆苔无奈地看着,不得不承认他看起来有点可怜。
荆苔本想就这么凑合着到天亮得了,可惜辗转反侧到窗外泛出明光,他都没有丝毫睡意,内心乱糟糟的,一会想浔洲,一会想明府,一边想乾娘和昏迷的代攸亭长。
还有……闾氏父子,那个被亲子喝尽鲜血的母亲,到底一切都是为什么呢?
他能在这里看到答案吗?
他想起来越汲说山后有一方温泉,想着干脆去泡泡得了。
荆苔起身,又抽了口气——他忘了自己的一小缕头发还攥在当归那小鬼手里。
于是低头打量,再次尝试掰手掌,大半会都没有成功,他无奈地发现当归攥得可比他刚睡时更紧,荆苔看当归睡得实在很想,不忍心把他叫起来。
算了吧,荆苔想,以指作刃,把那缕头发斩断,披着衣服,摸了出去。
温泉不算难找,地上甚至有一条小径,无数萤火虫游弋在他衣摆边,很美,好像满天星斗都在他的身边——梦一样。
荆苔停下来,看见一块巨大的青石,比人还高,绕过它,便是冒着氤氲热气的温泉。
温泉的形状像一片小叶子,两头窄而尖,中间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