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蓂(161)
江逾白大喝一声“妖孽”,勇敢地冲了出来,奋不顾身。
柳霜怀实在没看懂这暗流涌动,反正还没到点,他左右看看,竟往后退了一步,他身后一名跟来的弟子看戏看得正起劲,顿时不解道:“星浮君?”
“嘘!”柳霜怀小声教育,“城门失火……不,是别人的火我们就不要掺合了。”
弟子似懂非懂,于是全体在场的翥宗弟子都往后退了好几步,让出一片空地。
甘蕲一笑,走了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步法,江逾白只觉突然视线变花了,无法看清妖孽到底身在何处,但那金金绿绿的衣裳、眉间的金珠全溶在一块,甚至还有他不懂从何而来的血红色。他来不及反应,猝然间胸膛挨了一掌,江顿时绣球似的滚到了翥宗弟子堆里。
柳霜怀一个箭步接住,见江逾白还是一团懵懂的怒火,连忙吩咐人把他团团拖住,良言相劝:“我觉得你应当起不了什么作用,不好当……呃……炮灰的。”
“炮灰怎么了!他打我!”江逾白张牙舞爪,大吼,“他居然打我!”
旁边的弟子一边艰难地抵挡他的左踢右踹,一边跟着劝:“是啊是啊,那不是白挨揍么?”“道友三思啊!”“不会真打起来的!人家鱼矶君根本都没使力,你这都没伤着啊。”
他们七嘴八舌的劝阻被一朵突然爆出的灵花打断。
江逾白保持着一个滑稽的姿势,和柳霜怀一齐瞠目结舌地看向战局中的俩人,还没看清,一条巨大的裂缝就已经飞速地爬到了他们脚下,所有人又是“轰”一声退后,柳霜怀指着裂缝,扭头江逾白痛心疾首道:“这还没补呢,又多了一条缝!!这该怎么得了!”
荆苔面前的裂缝足有两臂宽,往下也能埋好几个三五老粗的壮汉,黑洞洞的,他拍拍衣服上的尘,居高临下地往下瞟一眼,找回面子地满意笑笑。
甘蕲的声音透过裂缝传来:“小师叔,就为了我,小师叔这可是废了一张重符。”
依然那样懒洋洋、带着笑意。
“反正以后还会有。”荆苔说,“可不止这一张,不算浪费。”
“好吧。”甘蕲敲敲岩壁,“我错了。我认输——这是新符?方才的灵花很漂亮。”
荆苔矜持地颔首:“我也觉得。”
柳霜怀兴冲冲地喊道:“荆——兄——那——是——什么——好——东西——”
“还没成的小玩意儿。”荆苔说,最终还是伸手下去,要拉甘蕲上来,甘蕲避开了他的手,摇摇头:“我会把你扯下来的。”
荆苔一愣,气道:”你倒老实。”
“全天底下我最老实。”甘蕲丝毫不害臊地承认了,一翻身要从裂缝里出来,还没落地,先把灯簪插回荆苔的发髻之中。
柳霜怀终于等到战局终,一边留人填裂缝,一边带着他们到了新修的大殿处。
同全天下一样,制式与之前的大差不差,顶刻鸱尾,门坠鱼钥,黑螭盘柱。第一层待人待物,第二层建成后便会封闭,若无意外不会放开,就是阵法中心所在。
一些各地的散修围在梯子处,看见荆苔便让出一条道来,然后从中挤出一位年纪大些的老道,头发没剩几根,眉间的皱纹倒比头发还多些,腰间挂着一串看起来实在有些过多的香囊:“二位仙长,这我等已经是尽力了。”
“您尽管说。”荆苔道,“我已经把阵图看过了,实在是精妙好阵,只是东南方的阵纹已经磨损了。”
老道想了想,和其他修士交换了一下眼神,斟酌着说:“就是过于精妙了,我等按照阵图将缺漏之处一一补上,东南方的阵纹只能由我们自己想来补,已经画了数百个了,都不对。”
荆苔:“怎么说?”
“翥宗乃大宗,此阵经在下看乃是温和从容求长存之阵,而非破而后立,便如洪水,宜疏不宜堵,四方方位互有流转,我等参考了其他方位的阵纹。”老道捻来五张递给荆苔,“这是商讨出来最合适的五个,头一个已经画上去了,看起来也没有问题,灵石也顺利填了上去,但……我们还是觉得味道不太对,就是那种……神气不对。”
荆苔拿着五张纸,一边看一边登梯,二楼没有照明,只有无穷无尽的灵石堆叠以支撑法阵运转,莹莹的五彩光漫出来。
他进去了又探出头来:“出手的时候有点数,别太过。”
话毕,荆苔感觉到自己脸颊被毛扎扎地轻轻打了一下。
老道不知仙长在和谁说话,谨慎地没有应声。
甘蕲根本没有挤过来,他站在老远处,伸了个懒腰:“知道了——”
他狡黠地指了指自己的颊边,恰好荆苔又被打了一下,一把抓住——居然是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编的小辫子!一回想方才甘蕲的那声“别动”,荆苔反应过来,狠狠白了甘蕲一眼,甘蕲乐滋滋地照单全收,踩着遂初剑高高兴兴地上了天。
荆苔一甩袖子回到门里,没什么表示。
老道站得近,听到好几下沉闷的“咚咚”声,好像跺脚的声音,不过那仙长怪斯文的,应当不会在没人的地方生闷气到跺脚吧!
第126章 渡河汉(十二)
甘蕲在半空停下来,柳霜怀在子时的前一息做了个手势。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道扎眼的剑光劈空而来,肆意游弋,仿佛一尾红鱼在自己的领地嬉戏游玩,仿佛这夜色只不过是它呆惯了的另一条大河,而甘蕲本人就隐没在溅起的水花之后,看不清神色。
柳霜怀被那凶狠的剑意一激,自己的神识就不受控制地向外膨胀。
他反应过来时,秋竹刀已然出鞘一半,蜂鸣不断,震得他虎口发麻——这绝不是刚破入洞见境的水准,就算是自家兄长全盛之时,柳霜怀都不一定会如此风声鹤唳,那就是被镇压在芥水月火寺数年之久的遂初剑么?
护山大阵终于有了反应。
坐落于河中洲的翥宗大山没有名字,当地人直接以“仙山”之名称呼它,没到寒夜、日出、傍晚夕照、雨过天晴、鹅毛大雪之时,紊江上方就会被重得不辨方向、一片朦胧雪白的浓雾所包裹,不得允许,无人能跨过澎湃大江、重重迷雾、说不清道不明旋涡分布到达翥宗大山,正如凡人一辈子也不能碰到海市蜃楼似的仙山。
此时此刻,从水浪不停拍击的黑色礁石、截埋进水里的红树林、曾经悬挂鲜红如水绸缎的高峰,从翥宗的无数角落,被补全的阵纹兀然亮起,先是无数的星星点点,而后由点成线,离火吹入草原似的,飞速地灼烧相连。
一时间,所有人都处身于阵纹燃烧的炭火似的气味之中。
柳霜怀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议:“原来这才是大阵的实力?”
那当时林檀出手,为何大阵毫无反应?
他一道尊主令出手,命令所有弟子呆在原地、不许乱动。
老道和他的同道也露出惊诧的表情,这虽然都是他们一笔一画补上的,但毕竟是古阵,他们从未直面其风采。
符咒阵法一道已经式微,曾经的辉煌终是只能在古书典籍之中才得以一望其项背。岁月如大江大河,谁知道如此数年过后、那所谓的护山大阵是否真如传说中那样强大、不可一世?
他们从未做此念想,不过是又一场徒劳无功的尝试而已。
阵纹燃烧近大半,红鱼巨剑在大山上方嚣张地来回徘徊,投下红光,与黑螭交相辉印,似乎打定主意要以鱼身为饵,引巨兽出笼,它如此不慌不忙,完全不担忧正在苏醒的大阵会有怎样可怖的实力。
很快,正殿聚集的人群脚下也被燃烧的阵纹所占据。
“退后!!”柳霜怀大喊,所有人醒过神,慌忙后退,老道愣住了,心神澎湃,视线都被烧得氤氲不定,呼吸和脉搏压过了一切声响,他听到从大地底下传来的心跳。
“嘭!”